天气渐渐冷了,漫长的冬天拉开了序幕。
一场雨,三场风,飘落了树叶,枯黄了山坡,空气却格外明净。站在坡顶,极目远眺,一望无垠,座座村落,像镶嵌在无边大地上的宝石。
那就是一块块宝石。虽然饱经磨难,尝尽人间疾苦,但依然为人们遮风挡雨,庇护着人们生生不息。如今,她们又将焕发新生,比宝石还要珍贵。
躲在城里,松原终于耐不住寂寞。但他不是想和独立团决战,此时他手下仍有两个中队皇军,两个保安团,即便在平原地带对决,他也不敢保证能战胜栓子。
松原给栓子写了一封信,让两头鬼子挑着白旗,站在兴隆据点废墟上。两头鬼子只愣了五分钟,十多个民兵,双手握枪,呈半圆形站在面前。
两头鬼子赶紧高举双手,说自己是送信的。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民兵收下信,让两头鬼子赶紧滚蛋。
民兵没有为难他俩,两头鬼子很高兴,还拿出烟来,请民兵抽。
一个小时后,信交到栓子手中。
松原很客气,开头恭维栓子一番:阁下神武,用兵有方,英雄盖世,乃东方拿破仑,当今诸葛亮与常山赵子龙之合体,松原自愧不如。
恭维过后,松原希望栓子能与他签订一份协议,双方互不侵犯。即便互相开战,也以和平为基础,提前告知,以减少双方士兵伤亡。
最后,松原诚恳地说,自华北开战以来,已有七年有余,七年时间,双方士兵已牺牲太多,不愿再看到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双方士兵都有享受和平阳光,享受美好生活的权利。
栓子肯定知道诸葛亮和赵子龙,一个是智慧的化身,一个是英雄人物。跟着齐国志学军事理论时,栓子也接触到国外军事学家,有一个叫克劳塞维茨,至今还记着。听齐国志说,正是他开创了西方军事理论。至于拿破仑,栓子只能依稀记着,好像是哪个国家的皇帝。
这不算问题,而且栓子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敢和那么大的历史人物相比。他搞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松原写了这封信。
郑辉荣、赵鹏举和赵大富也陷入思考。松原不想再和独立团打仗,已是头上虱子,明摆着。可要签订互不侵犯协议,恐怕不是松原和栓子这样级别人物所能决定的。
这也是在开玩笑。双方就是水与火,老鼠和猫,不能永远同处。
“哈哈,这家伙就是神经病!”赵鹏举骂道。
赵鹏举心情很好。这一个多月,他从齐县转战到薛城,刚回山里不久。连续的战斗,让赵鹏举得到彻底释放。他甚至感到庆幸,得亏没留在南水县城,守着那四方的城墙。在夫子山多好,不用担心鬼子伪军进山,进出自由,打仗自由,就连空气,也叫人舒服妥帖。
他用神经病来形容松原,说的还真准确。估计是松原画地为牢,在城里待的久了,脑子不仅迟钝了,还开始了异想天开。
赵大鹏又大声说:“不打仗可以,让他带着安平里面的鬼子伪军出城投降,不然废话少说。”
“先别把话说死了。”栓子不想就这么结束,他想逗逗松原,也想搞清楚,松原到底怎么想的。
这段时间,四个营连续出击,最远转战到津浦铁路以西,陇海铁路以南。栓子和郑辉荣坐镇夫子山,终日挂牵。第一阶段战斗计划完成,部队撤回山林休整。忽然,松原又冒了出来,这可真是个解闷又解乏的对象。
栓子对赵大富说:“给松原回信,告诉他,可以签订协议,但要先进行谈判。”
“谈判?有啥好谈的!”连赵大富都感到意外,直勾勾看着栓子。
“如果松原同意,你和副团长去谈,到时怎么说——”栓子说着,自己都笑了。
赵鹏举也觉得好玩,立即答应。
两天后,赵鹏举和赵大富如约来到兴隆据点废墟上。松原没有食言,亲自来了。他彬彬有礼,向赵鹏举和赵大富鞠躬,嘴里依然说着恭维的话,希望能与独立团和平相处。
“好说。”赵鹏举坏笑道:“看你诚心实意的份上,我希望你手下士兵接受独立团改编,并服从我们指挥。”
这比让松原投降更为羞辱,因为要让他们调转枪口,去打鬼子。赵鹏举和赵大富以为松原会生气,即便不会立即摆手拒绝,也会脸色阴沉。
没想到,松原鞠躬说:“这个我们会考虑,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只想与贵军交朋友。”
赵鹏举反倒生气了,谁他娘的和你们交朋友?痴心妄想!但既然松原保持着风度,赵鹏举也不好发作,于是笑呵呵地说道:“我可不想和敌人交朋友,尤其是快要灭亡的敌人,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顽抗到底,迟早被我们消灭,要么带队投降,让出安平县城。”
松原又鞠躬说:“赵长官,这个我们也会认真考虑,但请贵军给我们时间,在这期间,希望我们和平相处。”
“不是,”赵大富忍不住了,瞪眼看着松原:“我说你到底想什么?别当老子们是傻子!”
松原赶紧摆手:“不,不,贵军绝不是傻子,我只想不想再与贵军开战。”
看着松原怂样,赵鹏举觉得这家伙没憋着好屁,火了:“不想开战就投降,别他娘的磨磨唧唧!”
面对赵鹏举的咆哮,松原脸上露出了悲伤,鞠躬说道:“我会向贵军投降,而且估计时间也不会太长,希望贵军能善待我的士兵。”
赵鹏举和赵大富都愣了,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起看着松原。他俩真不知道松原在说什么,如坠入云里雾里。
松原说的是心里话。或许在安平待久了,又久困在县城,让松原想的越来越多,脑袋瓜也越来越清醒。华北事变时,他还是少尉小队长,内心狂热,盲目自信,认为一定能占领整个华夏,让大日本帝国统治整个世界。
打了七年,他不再迷信,也终于明白,连小小的安平县都征服不了,还想征服世界,只是个笑话。
的确已成为笑话,盟军开始轰炸日本全境,包括东京。国内资源已开始匮乏……尽管上层一再封锁消息,但都已是徒劳,根本封锁不住。
尽管一片哀鸿,那些还心怀狂热的家伙们,还在坚信皇军会最终胜利,要么准备玉碎,做最后的坚持。已预料到失败的人,像松原,还属于极少数,说出来,也会被同僚当做异类。
所以,松原有两个打算,要么与独立团保持和平状态,然后等着皇军失败的时刻,要么独立团觉得安平皇军已孱弱不堪,攻击县城。如此,长痛不如短痛,松原将与栓子决战于城头。
即便死在如此强悍对手枪下,算得上是一件幸事,也对得起帝国军官身份,向天皇尽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