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
要知道汉立时就有异姓王,刘邦消灭异姓王再立同姓王,行郡县封国并存制;刘彻朝才灭掉此制没多久,看刘据的意思,又要封异姓王了?
莫不是整个天下,都是刘彻、刘据父子游戏的一环?
审卿心中大震,想到卫将军、霍将军要被封王,他也跟着激动起来,
一个男人功成名就的最高浪漫,不就是封王吗?!
他暗中扫过其他官员的表情,最后视线停在武将一侧,与程怒树四目相对,看来两人是都想到了!
东方朔也在思索着其中可能,刘彻有劳民之事时,他都敢犯朱颜,他与寻常儒生不同,他重农事并非只是在口头说说,
若朝廷驻军海外,东方朔会冒死进谏,绝对不可能同意。先不说给军人发的军费,光是粮草用度都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重点是谁来摊负这个开支,
朝廷摊,不行。
百姓摊,更不行。
商人摊...那没事了。
东方朔暗道,
此计可行!
只是还需多做计量!
少府刘屈氂直言道:“陛下,不若以皇室旁系子弟带军历练,原河西王侄丰、涿县县令仁俱是卓拔之才。”
刘屈氂代表皇室利益,如此大事,能插上刘姓人,他绝不会放过。朝中各方利益集团俱是发声,如此才能平衡。
“再议。”
刘据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是,陛下。”
少府刘屈氂行礼,心中已替陛下考虑起了人选,刘姓诸王造反杀了不少,但也留下不少好苗子,这些人都是刘据随时可以启用的,因同为一姓,这天然就是刘据的自己人。
细数一下刘据手中的势力,
外戚势力卫青、霍去病,
官员势力霍光、田千秋、金日磾、东方朔...
宗族势力刘屈氂,
武将势力不用多说,
与最开始手中只有卫、霍相比,刘据手里的牌也越来越多了,手中牌越多,能打出的组合也越多,很多事做起来也方便许多。
前面人说得差不多了,霍光开口道,
“陛下,此事还需张将军在海外有所斩获,海外局势如何,便以何种对策应之,如大秦、条支各国仍有贪念,张将军之兵马恐难以应对,驻军便需早作准备,
此番外交,若张将军寻得优势,此事则可缓图。”
霍光发言,朝堂上都听明白了,
丞相主张干,最大的区别无非是早干和晚干。霍光为丞相时,与前几个丞相不同,他很能照顾文官们的利益,哪怕他年纪小,却比前几任丞相更有声望。见丞相都点头了,一众文臣也是跃跃欲试。
突然,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出!
“不可!”众人望过去,正是先前与霍光争夺相位的王温舒,他为两朝老臣,时至今日,他的立场前所未有的明确,
只要是霍光支持的,他就反对,
霍光反对的,他就支持,
就是玩儿,就是唱反调!
“陛下!”
王温舒拳拳之心,浑身颤抖,
“万万不可啊!霍光小儿短视,哪来的急图缓图,此事就万万不可行!”
闻言,群臣咬牙看向王温舒,前面来了个谏官何相,本就让众人心情不爽,现在这小老头又出来唱反调,还有完没完?
“王卿,稍许平复心情,莫要气坏身子。”
刘据见状,忙开口安抚。王温舒身体抖得吓人,本就干瘦得衣不蔽体,颤起来朝服跟着晃动,刘据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嘎在朝堂上。
说着,连忙用眼神示意谒者去端茶送水,在朝中别人都没这待遇,倒是让王温舒赶上了。谒者在旁帮忙抚背,
“您还好吗?”
王温舒脸色逐渐转为正常,恨恨的看了霍光一眼,喘匀了气。霍光朝王温舒行礼,
“朝堂之论,还请您平复。”
见到王温舒这样子,刘据算是懂什么叫“七十从心所欲”了,岁数一上来,想干啥就干啥,谁的面子都不给。
“陛下!何生所言,实为正论,通商一事不可重于农事,此二事全无相关,驻军海外,若国内空虚又该如何?海外驻军成联袂之势,到时反攻中原,岂不是养寇自重乎?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
刘据在心中嘀咕,
“通商和农事怎会无关,中原产的粮食没办法出口到国外,因为国内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但反之,利用通商之便,可以从国外进口粮食啊,
有些小国没有那么多金银,就可以让他们把粮食当成货币。
至于养寇自重、反攻中原亦属无稽之谈,无数次历史事实证明过的,除非汉人开关给外夷迎进来,在冷兵器时代,光靠打的可进不了中原,胡人都不行,更不用说什么身毒、倭人了。
最重要的是,这群人永远不会团结在一起,没法团结,就不会形成大规模的反叛力量。”
想归想,刘据可不会亲自反驳王温舒,随便一眼扫过朝堂,嘴替可太多了。刘据如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一个同学答得不对,其余同学眼中透露出浓浓的“我来!我来!”
不过,刘据有点闷坏,没让任何人来,
长叹一声,眼中闪过思索,
“朕思量许久,王、何二卿所言极是,朕在海贸上放的心思太多了,不该再以大汉财政放于此处。
舅氏所言驻军一事,就不要再提了。”
堂下百官眼睛凸起,憋得脸通红,
这就不提了?!
陛下说大汉在海事上放的心思太多,哪里多了?我们还嫌不够多呢!
入资驻军更是大好事,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靠!寸止啊!
群臣心情大起大落,一时间不知道该把气撒在谁身上才好,也只是想了不到一息,纷纷向王温舒、何相二人投去杀人般的目光,二人一时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竿子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哪还有个好?京中朝堂官员,哪个不是修炼了几百年的老狐狸,若是当面骂他们几句,他们都不会发火,只会唾面自干,因为利益无涉。可要是不让他们挣钱,可就比之杀父之仇了!
本来端坐在最后、神态自若的何相,有些坐不住,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若是因谏言惹得陛下大怒,或被冠军侯提剑亲斩,对谏官而言,那是长脸的大好事,
可要是哪天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小瘪三捅死,就完全不对了啊!
谏官是不怕死,重点是死在谁手里!
把全朝堂的人得罪了个遍,死都不知道死谁手里,何相慌忙看向太学先生石建,
“石先生,救啊!”
石建沉默不语,完全不回应何相的视线,
现在想起来我了?你卖弄的时候,咋没想带我一个呢?
见石建不救,何相不顾文人斯文,心中暗骂一句,再望向御史大夫张安世,这位可是直系领导,
张安世反倒是看过来了,笑得像弥勒佛,传递给何相一个放心的眼神。何相心中稍定,还得是自己的直系领导靠谱啊!
小何慌了,老王也慌了,
“陛下,老臣方才一想,重海贸好像不是不行,海贸早晚为大汉之重,有海贸在,大汉为万国之朝,其气象再难与之相比。
方才陛下也说了,之前两年对海贸投入颇多,眼看着就要到收获时,突然又不做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好,不好。”
审卿反问道,“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在海外驻军,可是亡国之事啊。”
“咳咳,那要看是谁去,小老儿去定是亡国之事,若卫将军去,那可就不一样了,在于人也。”
审卿噎住,他自觉脸皮挺厚了,可是跟王温舒一比还是差了不少,到底没白活几十年啊~
“陛下,”王温舒望向刘据,“此事还可再议。”
刘据摇头:“先放着吧。”
王温舒僵住。
朝会继续,但老王早神游天外,之后的事是一个没听进去。平日里不管啥事,他都要发表两句意见,今天算彻底消停了。
“退朝了,您是不是身体不适,我带您去找医官吧。”
王温舒回过神来,才察觉到退朝了,殿内连陛下都走了,只剩下谒者,
“老,老夫没事。”
“好,那便退朝了,我找人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
王温舒起身离开。
另一头,刘据正与母后用午膳,
午膳是鱼,洛河鲤鱼最为新鲜,西汉贵族有鱼生的吃法,称为“脍鲤”,再以秋橙、茱萸调味成辣酱,淋在其上,脍好的鱼片,会提前在冰上冷置,冷鱼片加上辣酱,如此一冷一热,食之甚美。
但刘据不喜食生,就在原本的做法上,提前将鱼炙烤了一下,再蘸辣酱,也很好吃。
主食是黍米,本来“脍鲤”的做法是冷热调和,中和掉茱萸的辣,刘据改变做法后,没有了冷的调节,只剩下又辣又烫,吃得刘据满头大汗,非常下饭。
刘据的黍米饭都吃空了,也不见侍人来盛,这是卫子夫早有的规矩,她才不想给熊儿盛饭的事让别人来做,亲手为儿子盛好饭,卫子夫笑道,
“熊儿,看你今日胃口大开,食欲不错啊!男子汉就该这样,大口大口吃饭,你平日里就是吃得太少了。
炙鱼做得不错,等下我要赏赐食官。”
“谢母后。”
两手接过饭,刘据说道:“孩儿吃得够多了。”
刘据确实也没胡说,他的饭量是标准成年人的饭量,绝对不算少,可到了卫子夫嘴里却成了太少了。没办法,像卫青、程怒树这般都能一顿吃几斤肉,一比起来,刘据是显得太少。
这群将军常年带兵在外,每日用食定然不能规律吃,甚至为了急行军,可能几天都吃不上一顿,所以他们往往一顿就要吃饱,储存好能量,以应对之后食不果腹的日子。个个都是超人般的身体素质,这让刘据哪比得了。
“今天怎么都要多吃些。”
“好~”
刘据应着,一点不嫌卫子夫唠叨,每句话中都是深厚的母爱,
都吃过之后,刘据肚子被撑起来了,卫子夫叫来食官,
“今日炙鱼做得不错,赐你锦百匹。”
食官是个脸红脖子粗的大汉,一看就是当厨子的好手,闻得太后娘娘赏赐,大喜过望。锦百匹可不是小数目,是可以用来直接赏赐有功官员的数量。
厨子这活不好干,做不好了被骂,味道不仅要做好,还要提防着有人暗中下毒,时刻注意食品安全。只要皇帝稍微吃出一些身体不适,都要拿他们来问罪,不被罚就算好得了,哪里有被赏赐的机会?
“下官谢过娘娘。”
卫子夫大为满意,继续道:“你若是每顿都能让熊儿吃米六两,我次次赏你锦百匹。”
“娘娘,下官定然努力!”
食官眼冒绿光,次次赏锦百匹,可谓是绝大的手笔,这在卫子夫眼里不算什么,若能换儿子吃好,真得太值了,
“去吧。”
“是!”
望着食官跃跃欲试的背影,看他恨不得要使出十八般武艺做饭了。
刘据被撑得无力说话,卫子夫宠溺的看向儿子,
“今日真是顺遂,要我说,王温舒就该在朝中。”
刘据没忍住笑。
王温舒今日真是最佳辅助,刘据打瞌睡了,他往上送枕头。若此事刘据直接就拍板定了,百官因涉及自身利益,肯定有积极性,但远不能到达极限,
现在刘据主动把事情缓缓,百官可是彻底急了,想尽办法也要做好此事,刘据正缺个丝滑按下此事的契机,王温舒倒来了。
“况且,王温舒在朝中,事事与小光作对,未必也不是一件坏事。”
卫子夫继续道,她对王温舒极其了解,这位刘彻朝的酷吏,性格举止都被卫子夫拿捏透了。
刘据才缓过口气,
“那要护好他,不能让他被打死啊。”
王温舒把同僚得罪个遍,真怕突然暴死。
卫子夫忍笑道,
“绝不会,以前他做的事更是丧尽天良、怨声载道,那时他都活过来了,怎会现在被打死?
熊儿,放心吧,他肯定有招,若我猜得不错,他现在应是去求人了。”
“父皇?”
刘据问道。
卫子夫嫌弃道:“不是他,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