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安排完这些人和事后,
摆了摆手,
说道,
“好了,
孤也乏了,
大连、玄亮、伯仁、若思,
你们四个留一下。”
晋王起身上了他们家的专属交通工具——羊车,
刘隗等四人在车后,小跑跟着。
好在路程没多远,
出了殿,
拐个弯,
就进了书房。
司马睿下了羊车,
等了等后面呼哧带喘的四位,
说道,
“没有旁人,
不用那么拘束,
都坐下,
边吃点心边说。”
说完,
司马睿自己捏起一块点心来,
送入口中。
四人相互看看,
也不清楚晋王想谈什么,
只能是陪着笑容,
先垫垫肚子。
司马睿一左一右,
拿起两块茶点,
摆在案上,
说道,
“殿上我不是都说了,
让你们在殿上先别说话,
下来慢慢说。
这怎么到一起了,
还不做声了,
是不是刚才打得太凶,
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四人闻言急忙低头认错,
都骂了自己一顿小心眼、小肚鸡肠,
司马睿摆了摆手,
说道,
“哎,你们表现的很好,
就是要这样,
互相掐起来。
今天也不说这个事,
我殿上提了的,
大连,
就是苏子高那个事?”
刘隗不解其意,
问道,
“苏将军哪个事情?”
司马睿说道,
“就是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乡亲如何安置嘛,
我不是还说让你们台阁拟个方案出来,
下次朝会再议吗?
这么快就忘了,
光惦记郊外的外室了,
这内事也要抓起来。”
刘隗一愣,
脸红了一半,
自己这点风流韵事 ,
都传到晋王耳朵里了。
低声的解释道,
“大王,
阿莲真是个好女人。”
司马睿连忙摆了摆手,
说道,
“怪我,
我不该提的。
这些年这流民越来越多,
问题也越来越多,
小的拦路抢劫为贼,
大的啸聚山林为匪,
让江南的百姓不堪其扰,
纷纷成立了护庄队,
专门就闲出人来,
不事生产,
就是追剿这些流民匪贼。
两边都下死手,
这些年来,
也死了不少人吧?”
戴渊听完,
点了点头,
说道,
“大王说的正是,
臣这边每年也抓不少人,
但好像这些人也不怎么害怕,
不管是半年刑期,还是五年刑期,
他们都挺享受,
还说什么终于有地方安稳吃饭睡觉了。”
刁协插了一句,
说道,
“这些流民啊,
根本不怕关押,
关了他,
还得管他饭。
再这样下去,
建康的监牢都快装不下了。
要不然,
就按卫道舒的建议,
恢复肉刑,
震慑这些只想偷懒,
不想劳作的流民匪?”
周伯仁首先表示反对,
说道,
“玄亮兄,
这我就要说了,
这些流民不是自己想偷懒啊,
他们是没有自己的田地,
他们想劳作,
也没有办法劳作。
不把他们的田地解决了,
哪怕是炮烙之刑复现,
也止不住流民都想进监牢。”
刁协还没反驳,
晋王就率先称赞,
说道,
“伯仁说到了关键,
要怎么给这些流民解决田地。
大连,
说说你的想法?”
刘隗指了指自己,
说道,
“我嘛?
臣倒是也想过,
江南遭了这么多兵乱,
户数只剩下武帝时候的十之二三,
就算把这些流民,
全编到江南的户籍中来,
分给他们农具,
让他们去垦荒屯田,
也是有足够的田地的,
但……”
司马睿真听得起劲,
突然一个但字砸到了脑门上,
急忙问道,
“但什么?”
刘隗吐了两口气,
说道,
“但据臣所查,
即便是那些山边的荒地,
也被一些望族收入了囊中,
只不过是找了巧妙的方法,
避开了田地丈量。”
司马睿一皱眉,
说道,
“就是说,
那些表面上没地主的田地,
其实也是有地主的?
他们是怎么避开丈量的?”
刘隗看看刁协,
又看看周伯仁,
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戴渊身上。
戴渊撇了撇嘴,
就知道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最后准得落到自己头上,
谁让自己,
是生在这个不南不北的广陵郡哪?
那是北边的士人也不爱,
南边的士人也不理。
被迫的成为一个孤臣,
就连自己的亲弟弟戴邈也被他老丈人华谭拐跑了。
自己这个命啊,
感慨了一阵后,
说道,
“契约,
大地主会把这些田地分块送给那些小地主,
当然这个送是有条件的,
这些田地的前三年的产出,
必须上交给大地主,
而且还要达到一定的数量,
要是上交的数量不够,
大地主有权收回这些部分垦荒的田地,
作为补偿,
大地主会分给这些小地主一些开垦好了的小片田地。
这样两边都不亏。
但要去丈量的话,
大地主就说这土地是已经送出去了,
应该算到小地主们的头上去,
那小地主们也觉得冤枉,
这些田地他们是在种,
可最后能不能到他们手里,
还得看往后两年的收成。”
戴渊说着说着,
发现这些东西,
好像离司马睿的生活太远,
就换了个简单的说法,
说道,
“殿下可以理解为,
殿下不想给一个人高官,
但又想让他好好干活,
那殿下会怎么办哪?”
司马睿这下听懂了,
说道,
“你是说,
这相当于白身领职?
那要是这些小地主们交够了,
大地主们不就亏大了?”
戴渊先点点头,
再摇了摇头,
说道,
“一般来说,
大地主都会找一些合法的不合法的办法,
让小地主们在两年内主动退出,
然后他们再这样继续的送地,
只要丈量的时候,
田契不在他们手上,
他们就能把这些地藏起来。
再使上一些银子,
甚至能把这些地从丈量里抹去。”
晋王越听越气,
敢情这画饼的事情,
下面也都学起来了?
这不就是合伙懵自己嘛?
这也难怪,
这些年,
州郡越占越多,
丈量回来的荒地反倒是越来越少了。
司马睿一拍案,
问道,
“那就没什么办法吗?
出动兵士生抢,行不行?
实在不行,
找他些毛病,
说他谋反,
把他的家抄了。”
司马睿自己说得挺开心,
但看他的中兴四佐,
却没有搭理他的热情,
就问道,
“玄亮,你现在管着尚书台,
你说,
孤的办法怎么样?
查几个谋逆案,
这样大量田地不就进了国库了嘛?”
刁协欲言又止,
看了看其他三人。
三人推来推去,
最后还是刘隗豁出去了,
说道,
“还是我说吧,
大王不妨猜一猜,
华轶逆案,
收归国库的田地有多少?”
司马睿很有信心,
毕竟华轶那可是整个江州,
说道,
“怎么也得有几十万顷吧?”
刘隗摇了摇头,
司马睿还不死心,
说道,
“也对,江州那些世族立了不少功,
那十几万总是有的吧?”
刘隗点了点头,
正当司马睿还没准备开心的时候,
刘隗又开口了,
“十几万是有,
不过是亩,不是顷。”
司马睿怒了,
这无异于刨了他的祖坟,
说道,
“王与马共天下,
我都和他对半分了,
他还不知足,
还要把肉都吃了,
汤都不给我留?”
四人面面相觑,
但都默契的背身过去,
等着这段咆哮过去。
看司马睿情绪稳定下来,
刘隗才又说道,
“现在倒是有一个办法,
大王派人去做这些小地主,
从那些大地主手里往回骗田地,
等到大地主找上门的时候,
就可以按照田制,
把他僭越的田地一起没收走。
只是……”
司马睿心里已经开始鼓掌了,
这办法好啊,
让这些蛀虫吃哑巴亏,
但刘隗再一次的停住了,
“说啊,
这里也没别人,
有什么好忌讳的。”
刁协把话拦过去,
说道,
“只是这些大地主不好惹,
要是把他们惹急了,
他们拿出手里的田地,
就能煽动一个郡县的叛乱,
到时候他们再出手镇压,
又立一功,
那朝廷总不好意思,
把他们亲手从逆犯手里,
刚夺回来的田地再拿走吧?”
司马睿很虔诚的点了点头,
说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
孤好意思的很。”
刁协一滞,
又说道,
“就算是拿回去了,
他们也不怕,
他们可以白天剿匪,
晚上当匪,
黑也是他,
白也是他,
这样反反复复,
就能让朝廷把那些田地怎么收回来的,
再怎么赏给他。”
司马睿越听越气,
自己可是马上就要是九五之尊的人,
连几个恶霸地主都治不了嘛?
司马睿问道,
“难道,
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嘛?”
刘隗趁机说道,
“有,但很危险。
他们敢这么做,
都是上下打点过的,
大王可以让郎官的循行
更加的细致,
更加的频繁,
这样就能用台阁的郎官,
架空各州郡的郡守县令。
时间一长,
还可以用民生凋敝为由,
减省这些不听话的郡守县令。
这样大王就能通过台阁郎官,
来控制下面的郡县。”
刘隗还没说完,
晋王就预判了他的想法,
说道,
“只是?”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只是大王手里,
也必须有一支足以抗衡的军队。
这个,
才是一切改变的起点。”
司马睿点了点头,
这下算是唠到他心窝子里了,
之前好不容易从虞喜那里敲诈来三万兵,
结果全被司马裒一仗打没了,
剩下那点渣子,
也被王家、陶家分干净,
他又一次回到了渡江前的窘境。
“说说,
具体说说,
要怎么做?”
刘隗继续说道,
“这点子还在这些流民身上,
要是让这些流民直接入黄籍,
大王手里还没有现成的田地,
再说,
也会激起江南那些老世族的不满。”
司马睿点了点头,
说道,
“你考虑的很对,
现在不宜一下子都得罪完。”
刁协接过话茬说道,
“之前台阁就商量过,
一直没形成成熟的措施,
就没和大王讲,
现在最好的办法,
就是把流民和土着的户籍分开管理,
土着还用原来的黄籍,
流民就用白籍。”
司马睿有些明白了,
说道,
“白籍?
你的意思是,
还保留他们原先郡县的户籍,
只是给一些特殊的照顾,
让他们能在得不到土地的情况下,
生活下来?”
刁协点了点头,
说道,
“大王英明,
臣等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可以免一些税赋,
向流民开放山泽,
允许他们去打猎捕鱼,
也可以鼓励地主们向流民售卖田地,
作为补偿,
朝廷可以给他们减税免役。”
司马睿很满意,
这四个人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问道,
“那军队从哪哪里来?”
戴渊接过话,
说道,
“也从这些流民里来,
挑一些精壮流民入府兵,
将来要是条件允许了,
还可以调发奴客,
来充实兵源。”
司马睿越听越兴奋,
然后问了个关键问题,
说道,
“那么,
钱从哪里来哪?”
周伯仁接过了话,
说道,
“大王还记得周访、祖逖的互市嘛?”
司马睿点了点头,
说道,
“有一些耳闻,
我听说,
祖逖靠着这个互市,
不但养活了豫州,
还给了司州不少的支援。
可眼下这几个刺史,
我谁也信不着啊?
陶侃吗?
他都快把广州的天给刮漏了。
还是那个胆小如鼠的蔡豹?”
周伯仁摇了摇头,
说道,
“大王难道忘了,
大王还有宗亲和王子们。
琅琊国、东海国,
都可以与青州曹嶷互市,
而且四王子曦,
也没有分封吧?
以臣愚见,
可以考虑出继到武陵王那一支,
这样,
也有一个能和蜀地互通的地方。”
司马睿点了点头,
说道,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
果然,
只是,
是一种传染病。
四人齐刷刷的看着司马睿,
司马睿却不说话了。
等着四个人来猜,
刁协问道,
“大王可是担心东宫那边,
势头太盛,
惹怒了那位?”
司马睿点了点头 ,
说道,
“没错,
这些故事,
在司马家发生了无数次了,
这可是夺权,
不是闹着玩的。
一旦消息走漏了,
我和在座的各位爱卿,
都将葬身在此地。
我一直在想,
怎么样才能让太子意识到,
他的敌人不是我哪?
你们也看到了,
他今天看我的眼神,
我看他都以为二傅的事情,
是我授意的。”
这下轮到戴渊糊涂了,
问道,
“不是嘛?
臣就是查到了许多线索,
都牵连到了大王,
才没敢往下查,
这次像疯狗一样随便攀咬起来,
没想到还真咬出来了。”
司马睿摇了摇头,
说道,
“自然不是,
我就是再宠溺耀祖,
也不会杀了安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