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紫云英已经全部种下了。”宋青山出声道，“按照当初咱们家与村里人签的契书，我们给每家二两银子，每家得把自家的水田全部种上紫云英。”
周葭月点头：“这事我一直记着。村里这上百亩的水田全部种上紫云英，明年咱们家又能收几百斤紫云英蜜，不管怎么想都是咱们家赚了。”
今年的紫云英蜜、油菜蜜、棉花蜜和前段时间卖出去的茶花蜜，家里的三十箱蜜蜂仅是产出的蜂蜜，就让他们家赚了差不多七千两银子。
待明年蜜蜂产出小蜜蜂后将其分箱，可就不止三十箱蜜蜂，到时候产出的蜂蜜也会更多。
说不定明年靠着卖蜂蜜，他们家就能赚一万两银子。
两人一起看了看田里的紫云英，又去看了看地里的秋土豆。
秋土豆长势不错，且伍十一等人每天都在地里劳作，将土豆照料得很好，收成应该也不会差。
看见两人走来，伍十一放下手里的锄头，笑着冲两人打招呼：“周娘子，东家，你们来啦。”
“今日闲来无事，闷在家里也挺无聊的，便出来走走。”周葭月说道，“地里的草都锄完了？”
伍十一点头：“差不多了。地里的土豆长得挺好，若是不除草，会抢走土豆的肥力，到时候影响土豆收成。”
“地里的活交给你们，我和青山都很放心，辛苦你们了。”
“周娘子言重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闲聊了几句，周葭月瞥见另一块土豆地里，宋三牛拿着锄头也在除草，精神失常的张翠花被他用一根布条拴在路边的一棵树下，省得她到处乱跑。
如今的张翠花，虽比以前瘦了许多，双眼空洞无神，一张脸黝黑瘦削，但头发梳得还算整齐，衣服虽然有些脏兮兮的，但看得出来是有勤洗勤换。
一看就是宋三牛把她照料得很好。
只是当初宋大牛扔下她和宋老太跑了后，张翠花因饿得不行，吃了太多的土，身体受了不少损伤。
如今的张翠花日渐消瘦，还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娘！娘你咋又在吃土！”
正想着，周葭月听见宋三牛的惊呼声。
就见宋三牛立即扔下锄头，快步走到张翠花面前，掰开她的手，抖落出手里的那一把泥土。
张翠花顿时不高兴，挥舞着拳头就去打宋三牛，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乱打一通后，她趁着宋三牛不注意，眼疾手快地抓了两把泥土，飞快地塞进嘴里。
不等宋三牛掰开她的嘴抠出来，喉咙一滚就将泥土吞进了肚子里。
宋三牛只觉得很是无奈，无力地跌坐在她面前，少年的他此时深感浑身疲惫。
“娘，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吃土吗？咱们家有吃的，大哥大嫂每个月会给我五十斤粮食，够咱们家吃的，你不用吃土也不会饿肚子，可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疯疯癫癫的张翠花哪里听得懂他这话？
她丝毫不理会宋三牛，还在不停往嘴里塞泥巴。
周葭月和宋青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除了对宋三牛感到同情，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更不会去管张翠花。
不过瞧着张翠花如今这状态，还在动不动就吃土，看样子怕是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
……
张翠花的确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甚至冬季才刚开始，进入农历十一月不久，她就没了。
那是一个阴沉的早上。
这天的天气有些冷，下着蒙蒙小雨，地里的活没法干，宋三牛便闲在家里，难得睡了个懒觉。
睡到大上午，他实在忍受不了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打算去灶房做点吃的。
旧房子去年被大雪压塌了屋顶，后来经过修缮后，住他们娘俩绰绰有余。
两人的房间挨在一起，离灶房也挺近。
宋三牛打开房门走出来，却见隔壁房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心里顿时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他娘虽然已经精神失常，每日里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但正因如此，她不会这么安静消停。
这个时辰连他都觉得饿了，他娘估摸着也早就饿了。
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在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张翠花时，他扶着门框的手不由地抖了抖，心跳也在瞬间加快节奏。
“娘……”
他喃喃地喊了一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娘！”
他下意识拔高声音，快步来到床边跪下，小心翼翼去碰张翠花那露在被子外的手。
冰凉刺骨。
冰得他下意识收回手。
“娘！！”
悲伤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宋三牛猛地扑过去抱住身躯早已冰冷的张翠花，哭得悲痛万分，双肩不停抖动。
他没有娘了。
不管张翠花为人如何，但她到底是他的亲娘。
纵使以往他对她有怨言有不满，甚至有厌恶，可她始终是他的亲娘。
他们家原本热热闹闹，可到头来却只剩下他和他娘相依为命。
即便他娘疯疯癫癫，根本没办法沟通，照顾起来也格外麻烦，但他也不介意。
可如今，连他娘也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宋三牛，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隔壁宋宅都能隐约听见他的哭声。
“周娘子。”伍嬷嬷找到周葭月，疑惑道，“我咋听见隔壁三牛家好像有人在哭？哭得还挺伤心的。”
“三牛家？”周葭月正在书房整理账本，算算这些日子卖出去多少棉布和肥皂。
听到伍嬷嬷这话，她放下账本和伍嬷嬷一起出了书房，又往靠近隔壁旧房子的抄手游廊走了几步，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还真的有哭声。
“去叫青山，让他和我一起去一趟隔壁。”
伍嬷嬷很快就把宋青山叫来了。
宋青山已经从伍嬷嬷口中知晓了事情的大概，见到周葭月，两人什么也没说，很默契地一起往外走。
伍嬷嬷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三人快步来到隔壁旧房子。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宋三牛那声嘶力竭的哭声。
周葭月和宋青山对视一眼，心底有着相同的猜测——
张翠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