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揉了揉鼻子,继续嗦他的骨头,直到那骨头被他嗦得干干净净,一点肉渣都不剩。
他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骨头,抬手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明镜嘴里念叨着,可脸上却没有丝毫悔意,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他正自言自语着,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笃笃——”敲门声响起。
明镜手忙脚乱地把骨头藏到蒲团底下,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嘴,这才端坐好,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禅房门被推开,詹清越缓步走入。
他目光在明镜油光发亮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接着目光从明镜的嘴角移到蒲团下露出一角的骨头,又移回明镜脸上,似笑非笑:“大师好雅兴。”
明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老脸一红,连忙用袈裟遮住那截骨头:“这个......这是......”
他支吾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正色道:“这是贫僧在超度一只不幸遇难的鸡,阿弥陀佛。”
詹清越闻言轻笑出声,也不拆穿,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正巧,我带了只烧鸡来,不知大师可愿帮忙超度?”
明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随即又强装镇定地咳嗽两声:“这......这不太好吧......”
“既然大师为难,那便算了。”詹清越作势要收回。
“且慢!”明镜连忙伸手拦住,“既然施主诚心相赠,贫僧也不好推辞。超度众生,本就是出家人的本分。”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将油纸包递了过去:“那就有劳大师了。”
明镜接过烧鸡,迫不及待地打开,浓郁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禅房。
他咽了咽口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景瑄啊,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今日特意带烧鸡来,怕不是单纯想孝敬贫僧吧?”
詹清越微微一笑,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放在桌上:“叔父,这是家中来信,就麻烦您代笔回一封,就说我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明镜连连摆手,嘴里还叼着半只鸡翅,含糊不清道:“你可别,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便是替你回的信,你娘差点没从淮州杀过来,这回说什么也不干了!”
“你也知道她那暴脾气,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詹清越不急不缓地拂袖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信笺:“叔父若是不肯,那侄儿只好亲自写信告知母亲说,您在此不仅酒肉不断,还时常与山下赌棋赢酒钱,上个月更是把寺里供奉的铜香炉当了换烧鹅......\"
明镜一口鸡肉噎在喉咙里,瞪圆了眼睛:“你、你这孩子怎么尽记这些!”
詹清越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推过去:“所以,叔父是写还是不写?”
明镜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半晌泄了气似的瘫坐在蒲团上:“孽障啊孽障......”
他抓起毛笔,蘸了墨汁恶狠狠地在纸上划拉:“写!老衲写还不行吗!”
“我说这都三年了,丹阳郡主也早就嫁人生子,去年孩子都满月了,你还躲在这云山县做什么?”明镜百思不得其解,拿眼斜觑着詹清越,“话说你当真要给惠王殿下当幕僚?”
之前得知詹清越住进惠王府时,明镜还以为他只是暂住几日,没想到竟是要长留。
詹清越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淡淡道:“惠王虽年幼,却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
闻言,明镜脸色勃然一变,他放下毛笔,语气严肃:“景瑄,你莫不是真要蹚这浑水?”
詹清越神色淡然:“叔父多虑了。惠王殿下不过九岁孩童,谈何蹚浑水?”
明镜却不肯放过,追问道:“那你为何要留在惠王府?以你的身份,何必屈就于一个偏远藩王的幕僚之位?”
青年抬眸,目光清冷如霜:“叔父以为,如今这天下局势如何?”
明镜一怔,随即皱眉道:“北疆战乱刚平,如今藩王割据,朝纲不振。福王起兵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辰王、永王等人恐怕都不会安分。”
“正是。”詹清越轻啜一口茶,“圣上登基五载,连北疆的边患都处理不好,更别提应对藩王割据的局面了。如今诸王蠢蠢欲动,朝廷却还在为派谁平叛争论不休。”
明镜若有所思:“你是说......”
“圣上子嗣年幼,难当大任。”詹清越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而惠王天资聪颖,手段高明,虽年幼却已显过人之处。”
“至于永王,不过是个空有野心的蠢货罢了。”詹清越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这三年他为了敛财,在封地内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如此行径,失尽民心,就算起兵,也难成气候。”
“那福王呢?他可是已经起兵了。”
“福王有勇无谋,仓促起兵,没有周全的战略规划。”詹清越淡淡道,“如今不过是虚张声势,被朝廷大军一压,便已节节败退。”
“齐王呢?听闻他礼贤下士,麾下能人众多。”明镜追问道。
“齐王虽礼贤下士。”詹清越淡淡道,“但也不成气候。”
“永王不足为惧,福王已是强弩之末,齐王外强中干。”詹清越轻轻敲击桌面,“唯有辰王...需要格外留意。”
“可你辅佐惠王,就不怕将来......”
詹清越微微一笑,却不接话,转而道:“叔父可知道,上月永王派人暗中接触惠王,许以三州之地,要惠王与他结盟?”
“什么?”明镜大惊,“永王竟敢......”
“惠王当场拒了。”詹清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仅拒了,还将使者逐出王府,同时修书一封送往京城,言明绝不与逆贼同流合污。”
永王只当惠王年幼好哄骗,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云山县,却不想被一个九岁孩童反将一军。
“那封奏章写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暗指福王有不臣之心。圣上龙颜大悦,特赐惠王双俸。”
明镜听得目瞪口呆,手中鸡腿都忘了啃:“九岁孩童竟有如此心机?”
与他那同母异父的哥哥倒是一脉相承。明镜突然想到。
“所以你是......”
“叔父,”詹清越忽然正色,“我留在惠王府,自有我的考量。这天下将乱,总要有人未雨绸缪。”
禅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明镜长叹一声:“罢了,你自幼便有自己的主意。只是......”
他欲言又止:“惠王终究太过年幼。”
詹清越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轻声道:“正因年幼,才更需有人辅佐。叔父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说完起身,整了整衣袖:“天色已晚,侄儿告退。”
明镜望着青年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他低头看了看桌上吃剩的烧鸡,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阿弥陀佛......”老和尚喃喃道,“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