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灭霸帮时,已是月上中天。
宋芫乘着马车往城东别苑行去,夜深人静,车轮轧过石板路声音格外清晰。
今晚宋芫高兴之余,也没忍住多喝了两杯,此时酒意微微上头。
夜风微凉,他掀开车帘一角,吹散了些许酒气。
马车行至半途,前方忽然传来暗七的声音:“宋哥,前面的桥断了,怕是得改道。”
宋芫皱眉:“何时断的?”
“不知道,可能是前几日暴雨冲垮的,官府还没来得及修。”暗七答道,“要不咱们今晚就在城北的院子住下?那边离得近些。”
宋芫思索片刻,摇头道:“城北的院子许久没住人了,收拾起来麻烦。改道回城东吧。”
暗七娃娃脸严肃地皱起,可是改道回城东要经过惠王府那片区域......
他挠挠脸,犹豫着开口:“宋哥,要不还是......”
宋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赶紧的,再磨磨蹭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暗七只好扯着缰绳,调头往另一条路驶去。
马车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月光被高墙遮挡,四周顿时暗了下来。
宋芫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暗七低声道:“宋哥,前面就是惠王府了。”
宋芫心头微动,下意识掀开车帘。
月光下,惠王府高大的围墙投下森然阴影,朱漆大门紧闭,檐下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就在宋芫视线扫过府墙拐角的刹那,一道黑影倏地翻入墙内,紧接着又是三四道黑影紧随其后。
他们动作极快,若非宋芫恰好抬眼,几乎要错过这转瞬即逝的画面。
宋芫瞳孔骤然一缩,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
“嗝~”他没控制住打了个酒嗝,然后慌里慌张道,“阿七,方才我看到有人翻进了惠王府!”
暗七眼观八方,自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他不能说,只能假装没看到,且一脸茫然问道:“有吗?我咋没看到,宋哥你喝多了,看花眼了吧?”
闻言,宋芫怀疑了一下自己,难道真是他看错了?
宋芫揉了下眼睛,接着瞪大眼睛仔细望去——
惠王府墙头一片寂静,只有灯笼投下的光影随风晃动。
可方才那几道黑影分明......
“不对!”宋芫一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彻底清醒了,“我绝对没看错,方才确实有人翻进去了!”
暗七后背沁出冷汗,面上却挤出个假笑:“宋哥,这大半夜的,谁会往王府里闯啊?再说了,惠王府戒备森严,真有刺客早该被发现了。”
话音刚落,王府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嗖——”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隐约夹杂着“有刺客”的呼喊。
暗七皱成苦瓜脸。
这下糟了......
宋芫一把掀开车帘:“停车!”
“宋哥!”暗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咱们还是快走吧,这、这王府的事跟咱们没关系啊!”
宋芫却已跳下马车。
夜风卷着远处的打斗声传来,他心头突突直跳。
小石榴才九岁!
宋芫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陷入危险而袖手旁观。
哪怕他什么也做不了,但也想进去确认一下小石榴的安危,只要确认他平安无事就好。
他从腰间摸出那把匕首,对暗七道:“你立刻去通知官府,就说惠王府进了刺客!”
暗七还能说什么,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宋芫,知道他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好愁啊,愁得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
眼见着宋芫就要朝着惠王府的方向奔去,暗七赶紧掏出一枚信号弹,“砰”地一声射向夜空。
接着他追上宋芫:“宋哥!王府守卫森严,你这样贸然过去会被当成刺客的!”
算了死就死吧,要是主子要罚他,宋哥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宋哥,跟我来。”暗七抓着宋芫的胳膊,带着他跃上围墙,借着夜色的掩护快速接近主院。
宋芫只觉耳边风声呼啸,暗七的身手竟比他想象中还要敏捷。
两人借着树影掩护,落到一处屋檐上,就听见下方庭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月光下,十余名黑衣刺客正与王府侍卫缠斗,刀光剑影间,已有几名侍卫倒在血泊中。
宋芫目光急扫,终于在廊柱旁发现了小石榴的身影。
九岁的孩子被詹清越护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把短剑,稚嫩的脸上竟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冷静得可怕。
“王爷小心!”骆哥暴喝一声,挥刀挡下一名刺客的偷袭。
那刺客身形诡谲,刀锋一转,竟绕过骆哥的防御,直取小石榴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小石榴不退反进,短剑精准格挡,“铮”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他借势旋身,袖中突然射出一支袖箭,正中刺客眉心。
宋芫看得心惊肉跳。
这哪是九岁孩童该有的身手?
分明是久经杀伐的狠辣。
“宋哥别动。”暗七突然按住他肩膀。
只见院墙外又翻入七八个黑衣人,为首的竟手持弩箭,对准了小石榴后背。
“嗖——”
弩箭破空而来。
詹清越似有所觉,折扇一挥,“叮”地打偏箭矢。
小石榴头也不回,反手掷出短剑,将那名弩手钉在墙上。
宋芫呼吸一滞。
这行云流水的杀招,与记忆中那个拽着他衣袖要糖吃的孩子判若两人。
“王爷!”骆哥突然厉喝,“是毒烟!”
庭院中央“砰”地炸开一团紫雾,迅速弥漫。
刺客们纷纷后撤,竟都戴着面巾。
小石榴冷笑一声,从腰间锦囊取出一粒药丸含住。
詹清越袖中射出三支袖箭,精准击中三名刺客膝盖。
“留活口!”小石榴稚嫩的声音透着寒意。
宋芫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那个会为冰糖葫芦开心的孩子,何时学会了这般杀伐决断?
暗七突然拽他衣袖:“宋哥,咱们的人到了。”
果然,二十余名黑衣暗卫如鬼魅般出现,瞬间扭转战局。
刺客们见势不妙,竟纷纷咬破毒囊自尽。
最后一个倒下的刺客突然狞笑:“惠王......你活不过......”
话音未落,骆哥已拧断他脖子。
庭院突然安静得可怕。
小石榴站在血泊中,月光给他镀上一层银边。
他弯腰捡起染血的短剑,突然若有所觉地抬头,正对上宋芫震惊的目光。
时间仿佛凝固。
小石榴瞳孔骤缩,沾血的手指无意识蜷起。
那一瞬宋芫分明看见,孩子眼中闪过慌乱,又迅速归于冰冷。
宋芫尴尬地抬手:“嗨~”
“拿下。”小石榴薄唇轻启。
这小破孩也太不可爱了!
宋芫还未来得及吐槽,暗七就要拽着他往后急退,却见四周屋檐已围满弓箭手。
詹清越摇着折扇轻笑:“宋东家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再走?”
暗七左手已悄悄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二十余名黑衣暗卫也都暗中戒备。
宋芫却按住暗七的手腕,轻轻摇头。
若真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宋芫实在不愿意看到任何一方受伤。
对上宋芫坚定的眼神,暗七绝望地闭了闭眼——
完了,主子会扒了他的皮......
宋芫被“请”进书房时,屋内熏着安神香。
小石榴已换好干净衣裳,正用帕子擦拭重新出鞘的短剑。
他擦剑时的模样,甚至是小动作都与舒长钰如出一辙。
该说真不愧是亲兄弟么。
“三年不见。”孩子突然开口,声音稚嫩却凉薄,“宋哥哥倒是学会爬墙了。”
宋芫喉头发紧。
眼前人眉眼依旧精致,可那双杏眼里再不见半分天真,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潭。
“我.....看到有刺客......”
“所以来送死?”短剑“铮”地归鞘,小石榴抬眸,“还是说,宋哥哥与刺客是一伙的?”
“王爷!”詹清越突然咳嗽一声,“宋东家方才放了求救信号。”
小石榴指尖一顿。
宋芫这才发现,孩子右手虎口有道新鲜血痕,应是方才打斗所伤。
“伤......要不要紧?”话一出口宋芫就后悔了。
果然,小石榴眼神陡然锐利。
“宋芫。”九岁的孩子直呼其名,“你以为本王还是那个追着你讨糖吃的傻子?”
窗外突然传来三更鼓声。
小石榴起身踱到窗前,背影单薄得不可思议。
“今夜之事若传出去......”他顿了顿,“你知道后果。”
这是要放他走?
宋芫怔怔望着那道背影,胸口莫名发闷。
最终只低声道:“王爷......保重。”
踏出房门时,他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
詹清越轻叹:“何必故意气他?您明明......”
“闭嘴。”
宋芫的脚步在门外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夜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暗七悄无声息地跟上来,低声道:“宋哥,咱们快走吧。”
宋芫缓慢点头,跟着暗七穿过回廊。
沿途侍卫们虽未阻拦,但投来的目光都带着警惕。
走出惠王府大门时,远处已传来官差的呼喝声。
“宋哥,上马车吧。”
宋芫却站在原地没动,仰头望着惠王府高耸的围墙,惆怅不已。
“阿七。”宋芫突然开口,“你说......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暗七、暗七能怎么说,关于惠王的情报一直有专人定期送到主子案头,他比谁都清楚那个九岁孩童是如何在腥风血雨中迅速成长的。
果然出生皇家的孩子,没一个是简单的。
也就宋哥还傻乎乎的相信惠王是个小可怜。
看着宋芫一脸深沉的模样,暗七无语仰头望天,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低沉。
“他曾是皇宫里最受宠的小皇子,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有人想着法儿地要摘下来给他。”
“可如今,他却要亲手执剑,斩落星辰。”
宋芫顿时哽住,很想问:你是不是偷看了暗六的话本,怎么说起话来一股中二味。
方才还忧郁的宋芫脚趾抠了抠地,夜深寒凉,秋风萧瑟,他没忍住搓了搓手臂,连忙上了马车:“走了走了。”
赶紧回去睡觉。
隔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宋芫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忍不住轻嘶一声。
昨晚回来时本就已经晚了,再洗漱一番,躺下时天都快亮了。
但宋芫脑子却异常清醒,昨夜惠王府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石榴擦剑时冷漠的眼神,与记忆中那个会为一碗小馄饨雀跃的孩子重叠在一起,让他胸口发闷。
只是他想不明白,小石榴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怎么会招来引来这么多刺客?
而且那些刺客明显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匪徒。
霎时间,像有什么东西在宋芫脑海中闪过,他猛地坐直了身子——
康瑞四年,惠王薨逝!
顾千帆交代的预言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宋芫人都懵了,呼吸一滞,像被重拳击中心脏。
他居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不该说忘了,而是当时他并不知小石榴就是惠王,后来即便知道了小石榴的身份,也出于震惊,一时没将两者联系起来。
如今回想起来,顾千帆所说的“康瑞四年惠王薨逝”,不正是今年吗?
小石榴昨晚遭遇刺杀,是不是就意味着危险才刚刚开始?
宋芫只觉头皮发麻,越想越心乱,以至于天光渐亮,晨鸟啼鸣,都没有丝毫睡意。
后来才眯了下眼。
此时醒来,脑子仍昏昏沉沉,宋芫再也躺不住,迅速穿衣洗漱,吃过午饭,便让暗七套马车。
他要去一趟骆哥那里,不管怎样,他没法坐视不理。
小石榴身处险境,他必须做点什么。
骆哥就住在城东的一处小院里,那里离惠王府不远,方便他随时听候小石榴调遣。
宅子是当年骆哥救下惠王后,惠王赏赐给他的。
这里闹中取静,独门独户,平日里骆哥进进出出也方便。
恰好这会儿骆哥轮班休息,昨夜惠王再次遭遇刺杀,骆哥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回来歇息。
看到宋芫登门,他略感诧异,不过还是迅速收起倦意,将宋芫迎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