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巷内。
欢喜巷没啥富贵人家居住,多是平头老百姓,故而巷内院子面积都不大,家家户户紧凑相邻,晚上谁家说点儿话、打孩子啥的,稍微靠近都能听着。
而巷内第一户人家大门就紧挨巷口,所以巷口有点啥动静,他们都能去听上一耳朵。
一消瘦妇人扒着门缝,耳朵使劲往缝里凑,奈何今日寒风呼啸,吹得她十句话中,只听得清一两句。
蓦地,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面上被瞬间抽干血色变得煞白,嘴唇也止不住开始颤抖。
或是实在太不可置信,又或是怕自己实在太过害怕,下意识惊叫出声,她哆哆嗦嗦抬手,将嘴捂了起来。
“孩儿他爹......”她一张口,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只有自己能听见,但这会儿她浑身发抖、双脚发软,实在说不了话。
她只得手脚并用,跌跌撞撞摸回屋内,“啪”一声扣上了门闩。
“孩儿他爹,坏了.......全完了.......”
“怎的了,怎的了!”屋内男子见她神色怪异,连忙上前,扶住她摸了摸额头:“怎的这副样子?是不是、是不是身子有何不适......”
若说眼下身子能有何不适之处.......那除了染上天花,还能有甚?
一瞬间,男子想了许多,但仍旧没放开搀扶着妇人的双手。
“我、我没事......”妇人咽了口口水,靠在他身上借力,而后哆哆嗦嗦指着门外道:“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来了,就在巷口,还说要我们都染上天花......”
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知府大人以身作则,率先染上天花,然后、然后还让府兵还染上!
她满目惊恐,男子从她眸中看见自己身影,只听她道:“知府大人这是......要咱们兴宁府变成一座死城啊!为了不害了其他府......”
“什么?!”男子不可置信,看向门口,搀着妇人肩膀问道:“你确定没有听错?不、不,知府大人不是这种人,他不会让咱们去死的!”
知府大人是个好人。
他夫妻二人本不是兴宁府人,而是外来做生意的。前些年生意不太好做,本就赚不到什么银子,奈何他们赁的屋子还遭了贼。
贼不仅偷走他们仅剩的那点儿银钱家当,还泄愤似的,将家中唯一值钱的几样家具砸得稀巴烂。
而那家具,是主人家借他们用的呀!
至此,银钱被偷了不说,他们还被原主人告上衙门,要他们赔偿家具钱。
人主人家是没错,也是受害者。可、可连个喘口气儿的机会都不给,这不是要逼死他们夫妻二人吗?
正当他们走投无路准备将铺子关了,回老家借银钱还债时,知府大人跟天神下凡似的,自掏腰包垫了家具钱。
知府大人还说——“若你们将生计铺子关了,那才是当真没了活路。银钱本官先替贼垫上,将贼抓住后,衙门自会替本官问他讨要。”
这一事件中,最无辜之人从他们夫妻二人,直接变成了知府大人——他啥错没有,却成了最后给银钱的冤大头。
但这般恩惠,他们夫妻二人自是铭记心中。
而那毛贼......好像至今都没被抓住,听闻,与此相同的帐,知府大人还身上挂了许多。
思及此处,男子猛地摇了摇头,“知府大人待百姓一直极好,甚至还救过咱们夫妻二人.......咱们门口离巷口还有段距离,你听错了也未可知。”
正当妇人要被他说服之时,院门蓦然被敲响。
“叩叩叩——”
“知府大人来了,开门!”
二人闻言猛然对视,眼中尽是惊恐——难道......是真的?
敲门声还在继续,一声声仿佛恶鬼催命:“有人开门吗?不开撞门了!”
撞门!
这小破门,哪里哪里顶得住蛮力冲撞!
门被强行打开,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男子似是下了决心,一把将妇人推回卧房,径自迈向院门。再观他脚步僵硬至极,一步路的距离,硬生生被他走成了三步。
府兵不知啥时候扒在了门缝上,嘴上催促道:“走快点儿的呀!天大的好事儿,可不能磨叽了!”
天大的好事儿?
此时男子已经不知该相信自家妻子,还是信院外府兵。
“吱呀——”门终究打开,男子抬眼便与蒋至明对视个正着,妻子的话没来由出现在他脑海中,他浑身直打哆嗦:“知、知、知......”
他知了半天,都没知出个所以然来。
蒋至明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率先迈步走了进来,笑道:“你们这户无人染上天花吧?后面还有无数百姓等着的,长话短说......”
紧接着,男子便听到了比“知府大人要全城人染上天花一起死”还要令人震惊的话。
那便是——“知府大人要全城人染上牛天花......一起活。”
所以.......
他家娘子没听错话,话还是那句话,话里的意思,却一东一西、一南一北?
眼前这张脸,逐渐与昔日公堂上那张脸重合——对方高坐公堂,单手掷签的姿势潇洒无比,掏腰包垫银钱的模样,更是帅气得没边儿。
这样一个人,岂会骗他们呢?
蒋至明见他愣在原地,直接道:“很难以置信,对吧?但本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欢喜巷,便是牛痘有效的最好证明。”
说罢,他还跟花仙子似的,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深吸一口气,仰头叹道:“啊——舒爽啊——”
“......”男子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府兵,突然问道:“您先接种,又让府兵们接种,而后让小的接种,是想让小的当个先头兵,说服巷内百姓吗?”
蒋至明闻言双眼微睁,嘬了嘬牙花子,直直夸赞道:“若你有功名在身,在本官麾下也应是一员虎将啊!”
试问谁人受得住崇拜之人如此夸赞?
试问谁人听了此话心中不美!
男子咽了口口水,昂起脖子:“小的名为周序,小的种!现在就种!别的不说,整个欢喜巷,从巷头到巷尾,小的一人给您包圆了!”
蒋至明瞪眼:“入文出武,栋梁之材啊!可惜可惜,着实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