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的天还没亮彻底,但已不影响视物。
许主簿被一众学子围着,往府学大门走去,正当他快迈过门槛之际,一声惊呼传来。
“那是什么?!”
这一声喊得又惊又慌,所有人止住脚步,随着他视线看了过去。
那是一间紧邻府学大门的铺子,坐落于大门左侧,归府学所有。
往日间,有不少商户想赁下这间铺子,卖些常见书册与笔墨纸砚。说白了,这些铺子,只有开在书院附近才能赚钱。
尽管商户们开了高价,但周学正却一直未将这间铺子赁出去,其中原因,学子们都未可知。
但早在数日前,这间铺子好像“许了人家”,虽大门紧闭,但内里却一直叮当作响,应当是动了工。
学子们偶会猜测,这间铺子被周学正许给了谁,谁料今日一来,铺子已挂上了牌匾。
“同安......”光是前头两个字,便让一众学子揉起了眼睛,“同安书肆?”
那四个大字,除了“同安书肆”还能是啥?
学子们纷纷走向书肆,面上尽是疑惑,“同安县不是有县学吗?为何要将书肆开到柳阳府来?”
“对啊,学正一直不愿将这间铺子赁出去,怎会突然赁给同安县?同安县......又为什么要在府学旁边开书肆?”
众人又好奇又疑惑。
牌匾上,“同安书肆”四个大字不知是谁人题字,风骨凛然,入木三分。
而这四个大字旁,还有一个雕刻出来的小印。
小印中,赫然刻着“同安”二字,与“同安书肆”四个大字比起来,这两个字,显得有些不够“规矩”。
只见小印上,“安”字下半部分不再是规规矩矩的“女”,而是由无数“人”字组成的“女”字。
“宝盖下头,是......人字?”学子们绞尽脑汁,都没想起“安”字有这写法。
“不过.....如此还蛮好看的,且略有深意。”杨自然抢过友人折扇,虚虚给自己扇着风,“宝盖下方为人,盖,为人遮风避雨,人,又撑起了共同的盖,如此彼此相济,相得益彰,犹如唇齿。”
此写法含蓄而又直白,只需有明眼人轻轻一点,其余人便都懂了。
“果真是如此!”学子们看着牌匾,啧啧称奇,“这不就是以人为本,以人为基,以人为宝吗!妙哉,妙哉,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花式写法。”
“永宁伯大人不是在同安县吗?会不会是他老人家?”
“在下看不然,能有如此想法之人,同安县......那位最可能。”
“县令沈大人?”
“是也。不过这匾,应当是伯爷题的,在下有幸去过同安县学,瞻仰过县学牌匾,伯爷书法,风骨依旧啊......”
众人又多瞄了牌匾两眼,将样式记了脑海当中。
恍惚间,书肆内橘黄灯光一闪而过。
“有人!”学子们纷纷相视,笃定道:“书肆里可都是书,若没人在,岂敢随意点灯?”
若是不小心将书籍引燃,随便一本,都是不小的损失!
学子们也不急着入府学了,纷纷走向书肆台阶,想一探真假。
走近后,他们又觉得有些奇怪。
“门是从外面锁上的?”
只见门上,挂着一个拳头大的锁。
“既是从外锁上,那里头,当真没人?”学子们有些慌了,扒着门缝往里看,“掌柜怎的如此粗心大意,没灭灯就走了,若是火苗不小心引燃书籍......”
说着说着,这人突然没了声儿,姿势僵硬地扒着门缝,双眼瞪大。
“看到啥了?”学子们凑过来问他,直想扒上去自己看,“说话呀!你这副模样怪瘆人的。”
那人使劲眨了眨眼,鼻尖抵上门框,“学......学正?学正他,一个人坐在里头?”
大清早的,学正孤身一人,点灯坐在同安书肆里头?
学子们一头雾水,但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方才在不远处说学正小话......
也不知学正......听到了没?
“你说学正在里头?”许主簿缓步走了上来,掏出钥匙,“没看错吧?”
学子还没注意到他手中的钥匙,只是点头道:“就学正一个人,不能看错,对了......兄台你不是要找学正吗?”
许主簿点点头,一手拿钥匙,一手执锁。
“啪嗒”一声,锁开了。
“啊?”
“兄台你......你咋有书肆钥匙?”
“这就说得通了呀!这位兄台是同安县人,所以才有同安书肆的钥匙,所以才会来咱们府学找里正!”
“那岂不是说明,他身上的衣裳......”
“就是棉布!”
一时间,学子们不知该先看棉布,还是先看开了门的书肆。
......
书肆后门与府学是通的。
周瀚江在书肆里头坐了一宿,将同安县送来的十二本书全都看了一遍,虽没看完,但每本书的名字,已在他心中留下烙印。
那日,他被余正青架着去了府衙,又被架着参加议事。
柳阳府十余县的县令都在,数所县学、书院的山长也在,其中有三位山长,还是他的学生。
早在他抵达之前,余正青便给所有人都通了气,统一了战线。
所以当周瀚江踏入府衙的那刻起,便成了在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对他磨刀霍霍的,甚至还有他三位学生。
数人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自巍然不动。
到最后,他的首席大弟子,青竹县县学山长洛知质一个屈膝,“啪”地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这还不算完。
洛知质双手环抱他的小腿,哭嚎:“老师,学生下县城已有两年,甚是想念您!有数次,学生都想回来看您,但学生......实在抽不开身啊!孩子们苦,百姓们更苦,学生实在.....于心不忍啊!”
“孽徒!”
如此场面,着实丢人。
周瀚江屡次想挪腿,却被洛知质捆得动弹不得,其余人还作出一副看戏模样。
再到后头,他第二疼爱的小徒弟,麓山县学山长连沉也跪了过来,泪眼婆娑:“老师,孩子们需要书,百姓们需要识字,大周薪火......必须、必须要在咱们这一代手中,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