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序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淡,但她却因为靠在他心口上,似乎能清晰感受到血管底下流淌着的无力。
何瑞雪自觉说错了话,“抱歉,我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从未见面的人伤心?他不值得你道歉,在你面前,我没有什么是不能提起的。”
他只是觉得有些悲凉而已,许多人,不管是爱他的还是恨他的,或许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离自己而去。
凡是因果和他有所牵连的,大概不是彻底断绝,就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吧。
只有不抱希望,才不会失望。
回过身,何瑞雪从正面抱住他,头一次没有被他的脸摄走大部分心神,而是更多地关注这个人本身。
江衍序回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拥抱是最纯粹且有效汲取力量的手段,他想,就这样吧,认输一次也无妨,没必要在每件事上都分个高下的,“何同志,我……”
岸上的敲打竹竿,大声提醒,“时间到了,换下一组,别磨蹭了,还有人等着呢。”
游船的时限是两个小时,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时光流逝,人多,不许加钱续时。
江衍序本就是临时起意,见被打断只感叹时机不对,缘分尚浅,也没了心情继续说,磕磕绊绊把船划着靠近岸边,两人从船上下来。
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她没有看见刚才卖票的员工,询问过后才得知,那人的事引起公愤,上面已经打算将他调到划船组,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他往后可有罪受了。
明天何瑞雪要上班,江衍序需要回去休养,两人一起在国营饭店搓了一顿就各自分开了。
在离开前,何瑞雪不忘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并警告他,“希望再见到你的时候能把今天的话说完,我最恨说话一半的人。”
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幼虎撒娇,江衍序只觉得可爱,“我要是不说呢?”
“不说我就用胶带把你的嘴巴封起来,连句好听话都讲不出,它是干什么吃的?”
江衍序带着笑意,冲着她挥手,“放心,我回去就惩罚它多吃几碗饭,等下次来,一定能让你满意。”
……
回到院子,何瑞雪正好撞上尹红朝着孙家的方向泼水,还是涮过抹布的漆黑脏水,完事后还用力吐了口唾沫。
其他人不仅不阻止,反而还给尹红喝彩,周二丫躲在里头没有出来,只能听见隐约传出的咒骂声。
王桃枝正在做腐乳,把切好的豆腐块放在木板上,然后静置在木板上等其发霉。
她对水分和温度控制得很好,不需要后来添加菌种,已经长出了一层白色毛茸茸的菌丝,之后就要完全裹上盐、辣椒面和香料,再放进坛子里腌制。
他们本地的做法是不放酒的,不然吃的时候总感觉有股怪味。
王桃枝把沾上调料的腐乳块整齐地码进大肚坛子里,盖上碗状的坛子盖,往周围添了一圈的水,然后放进了地窖里。
除了腐乳,地窖的角落码放着大大小小一溜的坛子,里面是腌的酸菜、自制黄豆酱、泡的酸豆角和蒜瓣……
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食物只能用相对原始的方式储存,红薯和土豆用稻草隔开,姜块和大头蒜埋在沙子里,放好几个月都不会坏。
如今条件好了,城市里居民的肉类供应达到了每人每月一斤,人多的话一个月能买好几斤。
王桃枝肯定是舍不得全做了,每次都会匀出一部分来做熏肉和腊肉,积少成多,地窖里已经攒了不少肉食。
你说为什么不吊在厨房上,真被野猫叼走或是被馋嘴的孩子偷吃,她能哭晕厥过去。
等她从地窖出来,何瑞雪忙走过去问,“嫂子,孙家又发生啥事了,我看院子里的人都对他家挺有意见。”
“还能是怎么了,孙来仪今天被保卫科的人带走,又转移到派出所,气势汹汹的,看着像是来抓贼,听说她和黑市的人勾结在一起,犯了不小的事,已经被判到农场改造去了。
在大西北呢,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回来,你说她这回是二进宫了吧,一天天的,咋就消停不下来呢?”
“真的?”
“可不,孙家出了个犯罪分子,连大院的名声都跟着不好听。连累着李多粮在外面被人指点,尹红能不生气?
如今谁不知道,咱们院里出了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等消息传开,我和你哥在厂里还指不定怎么被笑话。”她用力擦干净手,越想越气。
“嫂子,往好处想,听说大哥这次参与行动,好歹也得了好处不是?”
说到这,王桃枝的眉目舒展开,“也是,你大哥这回帮着一起抓人,厂里的领导对他可赏识了,说等事情结束就让他兼任工会的职务,专门负责电工组的新人培训这一块,虽然比往常累了点,但能拿两份工资呢。”
“这倒是不错,多积累点经验,往后大哥说不定真能当上干部。”
无论什么年代编制都不好拿,她也是机缘巧合。
大哥的学历有所欠缺,年纪又不小了,通常被视为“潜力有限人员”,不会倾斜更多的资源,除非上面有人坚持要提拔他。
“干部?我都没敢往那方面想,咱家现在的日子啊,已经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了,冬宝,你吃了没,我今晚上要不要煮你的饭。”
“吃了,在国营饭店吃的。”
这次他们学乖了,只点了两个菜,正好吃完,省了打包的步骤。
“年轻人啊,有点钱都不能亏了这张嘴,算了,我懒得管你。”
反正她挣得也多,就算拿出来一半来也抵得上人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
孙来仪这几天的情绪十分激动,坚决不同意被送到农场,可她无论是如何哭诉哀求,警察同志全都铁石心肠,不肯宽宥。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讲道义,霍廷勋马上就要来找她了,她怎么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这是她能想到唯一能和他相遇相识的时机,一旦错过,她有预感,自己的后半辈子将会无比凄惨,几乎是在遗憾和悔恨中度过。
敲打着大门,她对外喊道,“警察同志,我有情报,戴罪立功的话,能不能申请减刑?”
“老曹”的几个窝点全被捣毁,抓了不少底下的喽啰,但他的上级是谁,平时又和哪些工厂的硕鼠联系,他却咬死了不开口。
上面正在为这事心力交瘁,连续开了好几场会,如今发掘出新的线索,自然要把孙来仪稳住,只要她提的要求不太过分,他们都能酌情满足。
孙来仪知道的东西也不多,但她能说出老曹背后的老大是谁,通常会去哪里吃饭,居住地点不是在市里而是在县里,光是这几条消息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等到确认属实后,几乎是全员出动跑去抓人,没多久就把那位老大堵在了饭桌上,还从他家里翻出了好几个账本。
拔出萝卜带出泥,好几个工厂动荡不断,总有一两个中层管理被抓,有的胆子小,不敢倒腾太多,只是被降职和开除。
有几个和钱大彪差不多的,都吃了枪子,当然,出现这种事,也有各个工厂方监管不力的责任,管理层被点名批评了一通,仓储部门吃了好大的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