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迹迟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盛景呈多的。
揭人伤疤总是不对的。
尤其是盛景呈才十一岁,这么小的年纪。
谁都不知道他对两个月的事情是什么态度,沉睡的这段时间梦里又在想什么,但在旁人看来,他应该不愿再回想起来。
他若愿意说,那他便会自己开口。
不愿,别人也没有资格问。
况且出事的时候他也没有和曲晓霜在一起。
盛迹迟觉得,如果盛景呈知道一点曲晓霜的踪迹,他一定会说的。
他说完好好休息之后,抬手想要抬水杯,又被冰凉的温度刺地往回缩了一点儿。
盛景呈依旧没有开口,只轻抬眼睑看着他手边的那杯水,眸底划过一丝不可揆度的异样。
水杯被盛迹迟抬起来,他喝了一口,透心凉的感觉从口腔顺下,他又喝了第二口,然后扬了抹有些无味的笑。
再后,他撑着桌面缓缓起来,然后起身抬脚。
盛景呈手指无声敲着扶手,只静默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
门被盛迹迟关上。
盛景呈的视线悬在门板上须臾又收回,他垂了眸,微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一片殷红血光混着一张脸从他的眼间一闪而过,转瞬弥散。
如果,如果刚刚盛迹迟问了,他或许会说。
……
自盛景呈醒后,盛迹迟的精神便恢复了一些。
但他仍没有放弃曲晓霜。
分势力也从未闲下来过。
盛迹迟每天大半时间都在外面。
为了找曲晓霜,他动了L洲很多势力的土,结了仇,给盛家分势力招来了不小的麻烦。
但这些麻烦,最后变成了盛家分势力扩张的营养剂。
分势力两端,一端盛迹迟,一端盛景呈。
这段时间在他们的手下,分势力急剧扩张,囊入了不少肉盘。
似是没有人性的魔鬼,披着人皮的恶煞,这两个人疯狂吞并着弱食。
盛迹迟找曲晓霜的初衷未变,却耐不住盛景呈的眼神压制,每天睡觉和吃饭的作息正常了许多。
其实盛景呈什么都没有说,也从来没有让他做什么。
只一个眼神。
盛迹迟自己都不明白他一个当爹的,竟然能被自己十一岁的儿子拿捏住。
他这儿子十一岁能当个分势力指挥官教底下人打别人抢别人东西抢得干干净净就算了,还把他也管得明明白白。
那眼神,淡,太淡,淡中裹懒,对亲爹都能那么淡。
本来不觉得痛痒的盛迹迟一直觉得这小子的风范比过了他同年纪的那些年。
但当他意识到他作贱自己的时候盛景呈仅用眼神就可以把他治服帖的时候:“……”
这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他坐在餐桌边,捏着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也没吃东西。
过了几秒,他抬头看了一眼桌对面的盛景呈:“我等会还要出去,你没事不要出据点。”
盛景呈眼都不抬,跟没听见似的。
如果换做往常,换做在京城,本来就不怎么管他的盛迹迟连第一句嘱咐都不会有,但现在偏偏是在L洲。
上次那样的事不容第二次,所以盛迹迟假笑了一下:“盛少主,你回个话行不行?”
盛景呈放下筷子扫他一眼:“同样的话一天说十次,不嫌烦?”
“那你听了吗?”盛迹迟说到这里就略微不满,还气得牙痒。
一天说十次又怎样,盛景呈还是该不听就不听,该出去就出去,没人拦得住他。
即便是有盛迹迟的命令。
虽然身手盛景呈还嫩着,但脑子没人比得过他。
那些人被他轻松一下就糊弄过去了。
“知道我不听你还说?”盛景呈悠悠道。
盛迹迟哼笑一声:“我闲的没事干。”
道完,盛景呈没接腔。
饭后不久,如盛迹迟所料,盛景呈果真出去了。
管不了的事儿,盛迹迟没法,挥挥手就让人暗中跟在了盛景呈身后不远处。
这边不多管,盛迹迟也离开了据点。
……
几天后,盛景呈要回京城了。
只是他一人,盛迹迟并不打算回去。
但他却送盛景呈到了机场。
车缓开在路道上,好几辆没有车牌的车从旁边擦过。
盛迹迟坐在一侧窗边,侧着头透过窗户打量着外面的每一个角落。
乞丐,囚奴,混混,亡命徒……
忽略他们,盛迹迟像是在用自己的双眼寻察着什么。
另一侧窗户半开,盛景呈斜靠着,微低着头,手里一下两下地把转着把枪。
不知道车开出去了多久,太阳穴边一阵凉意袭过,他的阴睫往上抬了一点儿,然后漫不经心地偏头。
来往混杂人群里,叫饭要钱和嘶骂的声音混在一起,挺远一地儿有一道几近模糊的影子从他的视野里划了过去。
快得像是错觉。
他也没多看一眼,随手升上了车窗。
不久后,到达机场。
盛迹迟亲自看着盛景呈上了飞机,又多吩咐了毕荣几句。
“家主您放心,”毕荣道,“我一定送少主无恙回到家主府。”
“嗯。”盛迹迟让他走。
随后,盛迹迟离开了机场。
深冬仍冷,寒气打在他身上,他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刚强和果断。
他在L洲滞留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漫无目的地寻曲晓霜。
从一开始的得过且过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到现在的清醒又坚定。
抹不掉的回忆,去不了的疤,在他心里深处落下了根。
他一定会把曲晓霜找回来,接她回家。
从这以后,那个人言中威风凛凛的盛家家主,踏上了寻妻之路。
纵使知道她很可能已经死了,可他却执着地想要把她找回家。
没有一直待在L洲,盛家还需要他。
可是回了京城,他还是一直在让底下人查曲晓霜,查当年L洲那场不为人知的惨祸,扩到L洲境外找她。
即便什么都没查到。
他其实总是会出去,去找曲晓霜,去重新走和她一起走过的地方,去重新看和她一起看过的风景,去重新做和她一起做的很多事。
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盛迹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去的,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只知道,盛景呈慢慢长大了。
这人不爱待在家里,也不爱待在京城。
盛迹迟不会去管他,只是一边管着盛家公务一边执着于曲晓霜。
曲晓霜,他的爱人,他的妻子,被他留在了心底。
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过。
时间会抚平一切吗?
或许他早已走出来了,也或许他早已麻木。
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总会失眠,总爱看着虚空发神,一度走不出来。
被思念折磨,被回忆折磨,被自己的无能折磨。
他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