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礼。”
叶青釉认出了少年的身影。
错愕,惊疑,怳悸......
一切犹如落入无边旷野的星星之火,勃发,溅射,以滔天之势席卷叶青釉的内心。
他怎么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难道一直在跟踪?
他又在门口呆了多久?
他又知道多少这个地址的旧闻?
叶青釉的内心一片混乱,连带着面上也一片空白。
这一瞬,她甚至生出了十分险恶的心思——
‘料理’掉这个少年.....怎么样?
越明礼能打听这个地址,他肯定也会打听到这周边人对她们母女的风评。
她与他说过的什么‘父母不和’‘重男轻女’‘教她制瓷的爷爷’....全部都是假的。
这里有的,只是一对几个月刚刚从外地远道而来的母女。
有钱人被敲诈之后,根本也不会忍气吞声。
王春月临时取出那么多现金,却没有带走,只要仔细查,也根本不是秘密。
或许,或许,他....他早知道,也早就清楚,那个雨夜,是叶青釉站在了‘施暴者’的立场,袒护了‘她’,而骗了他。
如今被抓了个正着,越明礼不会再管她,更不会再救她。
说不定,他还会忍无可忍,气不过将事情抖落出去......
太可恶了。
太可恶了!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好不容易才换掉那双脏污的鞋子,好不容易才拥有了一个温暖的房间,一个全是叽叽喳喳幼稚鬼的新学校.......
一切都要没有了。
一切都要没有了。
很多很多年后,叶青釉曾经回忆过这一天,她觉得自己当时的内心应该充满了无缘由的可笑恨意。
她还没有那么有城府,恨意会如凿如刻一般表露在脸上.....
他能看出来的,他该看出来的。
但是当下,或者说,此时此刻。
她的恨意没有,也没能落到实处。
越明礼站在房门之外,距离昏暗潮湿的屋内明明有段距离,可呼吸咫尺,就好像是始终在她身边。
他轻声说道:
“青釉妹妹,天黑了,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言语很轻,漂浮于漫天的尘埃之上,无处不在,也无所不在。
叶青釉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
她在‘岔路’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天早已经黑了,而她,离家还很远。
“啊......”
叶青釉的喉咙里滚动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借口。
说自己想妈妈了可以吗?
但是自己刚刚那副诡异的模样和癫狂的笑声,真的可以潦草带过吗?
叶青釉越想,额头的细碎汗珠越多。
她很希望自己与生俱来的诡辩与谎言天赋,能再给自己带来一条生路。
可是,她没想到,生路从来都对她敞开怀抱。
越明礼恍若没有看清楚她脸上的神色一般,伸出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因为剧烈奔跑而渗出的汗珠:
“我刚刚下课去瓷所,就听大家说你去礼品街给芸姨买礼物了.......”
“天都快黑了,我有些担心,就想着来找找你,可街上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我就想起来上次.....上次我们在街上那次,有路人报警,警察来问询时,那位...那位阿姨曾说过你们的住址。”
越明礼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连忙往这里赶,还好你真的在这儿。”
就只是......这样?
叶青釉含糊的答应了一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头:
“我买完礼物,想起来这里有东西没拿,所以走的远了一些......”
“可以.....不要告诉别人我是来这里吗?”
这像是个请求,但是叶青釉的心里,却很平静。
她从前曾经听一个猎户说过一件有意思的小事。
猎户说,漫山遍野的动物中,他并不怕看起来最威风的老虎狮子,也不怕毒素能令人顷刻即死的毒蛇。
他最怕的,是‘蟒’。
蟒并不灵敏,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常常慵懒,不肯动作。
但,它埋伏能力,却是最为恐怖的。
若真的盯紧了自己的猎物,它有耐心等到地老天荒。
而若真的咬住了猎物,它便会一层层,死死的缠住猎物。
在猎物窒息而死之前,猎物往往能清晰的听到自己骨头被绞断,绞碎的声音,会最极致的感受到死亡所带来,一点一滴的痛苦。
猎户坚信自己最怕的不是顷刻的死亡,而是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而叶青釉,则是从前不信,如今,却准备践行。
她已经做好了被质疑,被拒绝的准备,也做好做一条‘蟒’,将这看到她真面目的少年缠绕至阴曹地府,让对方也感受感受揭开她真面目的代价。
但.....
是的,犹如王春月说的一样,又一个‘但是’。
越明礼颔首:
“好,没问题。”
“我会说你没有逛到合适的礼物,走的远了一些,然后遇见了黑心商贩,非要狮子大开口......”
越明礼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吃亏,商贩很凶,而我像个王子一样闪亮登场,赶跑了商贩,拯救了公主。”
又一次。
叶青釉又一次被对方奇妙的脑回路所震惊,她下意识便回嘴道:
“不,你不会是王子,因为你只会对商贩说‘你别打她,我给你钱,你放她走’。”
气氛有了短暂的尴尬,随之而来的,便是两人回过神后的默契笑声。
“我不是王子没关系,只要你是公主就可以。”
越明礼朝着叶青釉伸出手:
“来吧,青釉,我带你回家。”
虽不知道这些只有小孩子才看的童话故事是怎么在越明礼的脑子中被拼凑出来。
可这插曲确实打乱了叶青釉原本内心的混沌,叶青釉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对方的瞳孔凝滞,总是比她的脚步要慢上一拍。
叶青釉心中一跳,突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来——
这个人,眼睛不太好。
他或许,压根就没瞧见她那副癫狂病态的模样。
如果仅仅是一个笑声.....
不足以证明什么,他或许本就不会加以责怪。
原先那些恶意的揣测,只来源于自己的卑鄙阴暗。
有些人......
原本就如月亮一样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