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还在缓缓行驶，但车上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然而风暴的中心却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本就拥挤的公交车现在更是寸步难行。
岳少阳把厚重的外套塞到林昊的手里，一边往前挤一边对林昊说：“交给我，你打电话报警。”
“小姑娘，你瞎喊什么？你再不松手我报警了！”
“你有胆子你就报警，你看警察来了抓不抓你这色狼！”李子君死死拽住那个男人的衣服，男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贼眉鼠眼的人，只是个微微发福，戴着眼镜，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的普通人。
眼看李子君要被人拽倒在地，岳少阳也终于挤过人群，他拉住李子君的手腕，又抓住那个男人：“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瞥了一眼岳少阳，虚张声势地说：“你谁啊你？”
“少阳哥，你可算来了，这个男的刚才用他下面蹭那个姐姐。”李子君指着那个沉默的女孩。
“诶诶诶……你这小姑娘别说没根据的话，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我就是看见了！”李子君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看到那令人血压飙升的场景时，直接想也没想就跳出来了，早知道应该拿手机拍下来。
男人一下笑出声说：“小姑娘，你说你看见就真看见了？我还说我看见你偷别人钱了呢。”
“我没有！”
李子君大声辩白，又转向岳少阳急得快哭出来：“少阳哥你要信我，他真的是色狼。”
岳少阳点点头，安抚了一下李子君后转向那个女生说：“你别害怕，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女孩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长裙。
“姐姐，你说话呀！我哥在这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见女孩一言不发，李子君也着急了。岳少阳也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孩，约莫20岁出头，但穿着却是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朴素。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哪能让你受委屈？”
“就是就是……”
一时间车上的乘客都站出来力挺女孩，女孩也攥着的裙子下摆也缓缓松开。
“他……”女孩鼓起勇气抬起头，却正对上男人阴冷的目光，女孩一时哽住。
“他……他什么都没做。”女孩低下头，带着哭腔准备往后门走。
男人不屑地瞥了眼女孩的背影，得意地对李子君说：“小妹妹，见义勇为不是这么干的，我可能就只是在车晃动的时候晃了一下。”
“等会吧。”女孩走到后门时，林昊一只手握住栏杆把女孩挡住，“我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调查清楚，如果真是冤枉你了，我们也悉听尊便。”
男人听到林昊报警了，表面上波澜不惊地看了眼手表说：“可惜我等会还有事，我不追究你们责任，咱就不麻烦警察同志了好吗？”说罢男人也准备往后门走，却被岳少阳拦下来。
“诶，该麻烦还是得麻烦，不然你的清白被我们这么无缘无故毁了，也不合适吧。”岳少阳挑挑眉。
男人看着岳少阳脸上的粉色兔子还在心想那里来的娘炮怎么可能拦得住自己，但岳少阳那一身腱子肉深刻证明了什么是颜色越粉人越狠，尝试几次无果后男人也无奈放弃了。
没一会警察就来了，其实从男人的反应来看大家都知道肯定冤枉不了他，警察带回警局看过监控后他尾随女孩的行动实在是太明显了，完全没有抵赖的余地。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你们三个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三人离开时还看了眼那中年男子，这会他再没有在车上时那股油嘴滑舌的劲，实在是大快人心。
“等等！”
三个人刚走出派出所车上的那个女孩就追了出来，跑到三人面前时还鞠了一躬，拉起李子君的手说：“谢谢你们，刚才在车上我实在太害怕了，你们不会怪我吧？
“理解理解。不过姐姐，对付这种人你就要硬气一点，你越害怕他们就越嚣张。”
女生只是无奈地笑笑，看了眼林昊和岳少阳，才摸了一下李子君的头说：“小妹妹，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勇气的。”
李子君似乎没明白女生的意思，还拍着女生的肩膀说：“我妈跟我说女孩子在外面就要大胆一点，不然怎么保护自己。”
女孩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后就与三人作别继续配合警察的调查。
“看你和小姑这三天两头的吵架，还以为你不会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呢。”回去的路上林昊突然针对刚才李子君的发言发出感慨。
“我俩吵架是因为她看不起我想做一个画家的理想，别的事上我还是听她的。”
“我说呢，怪不得你画的兔子画得这么惟妙惟肖。”岳少阳还故意把后几个字说得很重。
此话一出，林昊和李子君一起笑出声，李子君甚至拍拍岳少阳说：“少阳哥，你咋还惦记这事呢？这叫反差萌。”
“那凭啥你哥是灰狼，怎么着也得我是灰狼，你哥是兔子。”
“咳……”林昊咳了一声，但岳少阳话已经说出口了。
“那当然是因为……”李子君还想解释，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脑袋跟拨浪鼓一样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转。
“李子君！”远方一声高亢的喊声把三个人吓得一激灵，“你看看都几点了，你怎么才回来？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哥电话也不接，你俩野到哪里去了？等你们吃饭等得菜都凉了。”
小姑怒气冲冲地走到三个人面前，这加特林一样的数落属实是有些让人心里发怵
“小姑，我们……”
不等林昊解释，李子君就拉起小姑的手自豪地说：“您先别生气，你女儿我今天干了件好事。”
“你不给我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小姑怀疑地看着李子君。
“能不能对你女儿有点信心？”李子君拉着小姑的手撒娇地晃动。
李子君眉飞色舞地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小姑，还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那个男人的样子。
“怎么样？你女儿没给你丢脸吧。”李子君自豪地看向小姑，渴望得到她的赞赏。
然而小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表情沉重地说：“以后这种事你能不掺和就别掺和，今天得亏是有你哥在，不然人能轻易放过你吗？”
“不是你告诉我女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吗？”
“那我还告诉你要好好学习呢？也没见你听进去。”
“又扯学习！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我给你说李子君，你这两天就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写作业，哪也别想去！”
“行！反正我做什么你都不会高兴，那我走！”
李子君气鼓鼓地转身就走，林昊连忙冲上去抓住李子君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别干傻事！”
“林昊你拦她干嘛？你就让她走，你看她能去哪。”
李子君一边挣脱林昊一边哭着说：“哥，你让我走吧！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可能理解那种不管你做什么都没人肯定的感觉。”
李子君的这句话仿佛一记穿心箭，林昊的思绪一下回到了那个晚上，他依稀记得那天晚上电视机微弱的光芒照在母亲熟睡的脸庞上，晚归的自己那天向熟睡的母亲轻声探寻的问题，至今他都不知道答案。
李子君趁着林昊愣神的空档挣脱林昊一溜烟跑了，岳少阳看林昊状态有些不对，连忙走到他身边，只看到林昊眼神空洞地看向李子君离开的方向。
“少阳，麻烦你去追一下她，我去劝劝我小姑。”林昊小声跟岳少阳说。
“好。”
岳少阳离开后，林昊走到小姑面前虽然她刚才说着不想管李子君，但林昊还是能看出她担心的表情。
“我请我朋友去追君君了，您别担心。”
“别管她！”小姑装作不关心地转过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那么固执。”
林昊轻笑一声：“可能这就是我们家的传统吧，认准的东西都要固执地去坚持。”
林昊见小姑没说话便继续说：“小姑，你有没有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君君是你女儿是一件值得你高兴的事？”
小姑疑惑地看向林昊，却从他的眼里看到过从没有过的感觉，那是自己从没在林昊眼里见过的悲伤。
“你别跟着我！”
“别闹！”岳少阳一把薅住李子君，“这么晚了你能去哪？”
“去哪都比回那个家强！”冬日厚重的衣服让李子君的挣脱之路并没那么顺利。
“咕噜噜~”可是即便厚重的衣服也没挡住空空如也的腹部发出的哀鸣声，李子君才意识到好像距离上次进食已经过了快八个小时了。
当热腾腾的食物填充进胃部时，李子君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桌对面一直不停给人发消息的岳少阳，紧皱的眉头把那只粉色的兔子都拉扯变形了。
“谢谢你。”
“没事。”岳少阳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吃完了咱走吧，你家里人还在等你呢。”
岳少阳起身去结账，回来后却看到李子君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怎么还不走？你哥说了，你妈保证不打你。”
“她倒是也没打过我。”李子君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现在想想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如果今天你们不在，我这样给人出头想想还是挺危险的。”
“哟，想通了？想通了就回去吧，我突然有点急事，你帮我跟你哥说一声。”
“等等少阳哥。”李子君叫住岳少阳，“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
“这种事没啥对错，你觉得值得就行。”
见李子君点头，岳少阳又接着说：“不过你要想清楚，有些后果哪怕是个成年男生都不一定能承担，更何况你还是个未成年的女孩，一旦你自己没办法承担后果，多出来的部分都会作用到所有关心你的人身上。”
看到李子君似懂非懂的表情，岳少阳也不再多说，只是叮嘱她回去的时候记得给林昊交代一声。
“少阳哥！”
“又怎么了？”岳少阳无奈地转过身。
“你跟我哥……是在谈恋爱吗？”
“啊……？你怎么这么说？”岳少阳尽量不让自己的惊讶太过明显。
“感觉原来他每次开心都是在应付家里人，但感觉我哥和你在一起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岳少阳还在想怎么跟她解释，李子君已经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家里人的，但是你要好好对我哥，你可能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喜悦。”
岳少阳只是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急促的电话铃声催促着他赶快离开，他走出饭馆顺手拦了辆出租车就奔向公司。
“岳经理，我还按您之前说的做吗？”
“你先别着急，等我到了看看问题出在哪，你先让财务那边核实一下预算。”
岳少阳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本餐桌上紧皱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舒缓了，原本的抵触情绪也随着李子君的肯定而消失殆尽。
另一边，李子君小心翼翼打开家门想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去，结果一开门就看到爸妈连带着林昊坐在客厅里等自己。
“回来了？”小姑示意李子君坐在旁边。
“妈，你听我说……”
“你从小到大，少儿组绘画比赛拿过三次奖，分别在三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你三年级画的……”小姑不紧不慢地说着，甚至能说出李子君擅长画什么，什么画不好。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子君有些疑惑。
“我们之所以不鼓励是考虑到你才初中，距离高考还有很多年，不想你为了画画放弃文化课，不然以后你万一有别的目标了，你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也不想你把喜欢的东西变成不得已的选择。”
小姑语重心长地继续说：“爸爸和你哥也批评妈妈了，今天的事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见义勇为不是简单的事，你只是一个小女孩，遇到事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你又怎么能帮助别人？”
明明小姑的言语不再锐利，但李子君的心口就是扎着疼，原来一向与自己不对付的母亲心里面还是关心着自己，李子君一下鼻头泛酸扑进母亲的怀抱。
“妈，我让你骄傲过吗？”李子君顶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小姑。
小姑捏了一把她的脸笑着说：“从你出生开始你就是我的骄傲。”
冬夜很冷，林昊被寒风一吹在街上打了个喷嚏，他把拉链拉严实后打了辆车，脑海里却满是刚才小姑说的话。
“骄傲吗？”
林昊拿出手机，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给林母打电话的时候，林母的电话猝不及防地打来了。
“你回家了吗？”林母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沙哑。
“还没，正准备回呢。”不过车却是朝着岳少阳家的酒店方向行驶的。
“嗯……”
电话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片刻后却又同时开口说话。
“你先说吧。”林昊大概猜的出发生了什么。
“嗯……你外婆她，她走了。”林母的语气比林昊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嗯。”林昊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他确实没办法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婆有什么感情，“您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这呢。”
“没想哭，反而有种放下的感觉。你外婆这辈子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感觉被她打压了大半辈子。”林母平心静气地讲述着，“不过我刚才跟她说你的事了，说你学习成绩又好又懂事，以后还准备当医生，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
“她说她能在走之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好外孙她也值得了。不过想想也是，你妈我这平庸的大半生如果说有啥知道骄傲的，可能也就只有你了。”
林昊笑了一下说：“白安女士，这可不像您能说出来的话啊。”
“没办法啊，你妈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我也认命了，不过你不一样，你还有选择的机会，是出人头地还是平平淡淡我和你爸都支持你。”
“谢谢妈。”车窗倒映出林昊红红的眼眶。
“谢什么，我和你爸错过了你太多的成长，以后的不能再错过了。哦对，你刚想跟我说啥来着？”
“哦，我是想说这还有几天过年了，你们回来吗？”
“今年就不回来了，这边好多亲戚好多年没见，正好赶着过年大家见见，你一个人没事吧？要不要接你过来？”
“没事没事，我已经跟岳少阳说好跟他混了，你们就别操心了。”
“那你说好了就算了，照顾好自己啊。”
“嗯，我到了就先不跟您说了，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林昊站在冬夜的街道，看着远去的汽车，此刻寒风不再刺骨。林昊转过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建筑，他现在只想马上见到岳少阳。
“李叔，方案我已经改好发你邮箱了，你看如果可以的话，我让财务那边抓紧把预算做出来。”岳少阳坐在电脑前，喝了一口咖啡苦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在等待李叔回消息的途中，岳少阳接待方案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和林昊的合照思考林昊现在在做什么。
“行，就按这个方案吧。你联系了财务那边就回去休息吧，也挺晚的了。”
岳少阳从来没感觉过李叔的话如此动听，他兴奋地把方案发给财务后，疲惫地往办公室外走，路过卫生间时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面容，他便想洗把脸再走。
“你听说了吗？你做的那版方案被毙了。”岳少阳刚把手搭上水龙头就听到里面说。
“知道，明明当时通过了，现在又毙了，真是搞不懂。”
“这有啥搞不懂的，你知道你们这次活动上跟你竞争那个岳少阳是谁吗？”
“谁啊？”
“你就说咱公司有几个姓岳的。”
空气一瞬间沉默了，里面的人心领神会，而外面的人却无法反驳，因为他也不知道本来自己这个被废弃的方案为什么今天又被重新启用。
“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人出生的时候就赢了很多，咱们这种小角色能怎么办？”
岳少阳两只手撑在洗手池上用力握着台沿，却不小心把感应水龙头打开了，这一刻岳少阳感觉自己甚至比战场上的逃兵还要狼狈。
走出公司的一瞬间，冬夜的寒风刺骨地吹着，岳少阳空洞的双眼映出大楼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就像触不可及的星辰一样。
“少阳！”
熟悉的声音在远方响起，岳少阳还没来得及惊讶林昊为什么会在这，林昊就已经伸着双臂朝他冲了过来，紧接着就是扎实地一扑，要不是岳少阳身体底子好，这两人绝对得摔地上。
“我喜欢你！我终于可以单纯地喜欢你了！”林昊把头埋在岳少阳的肩膀处，此刻拥抱不再是寻求安慰，而是爱意的表达。
岳少阳虽然不理解林昊说的话，但此刻的拥抱无疑是对他今天最好的安慰。
林昊从怀里拿出温热的牛奶，插上吸管递给岳少阳说：“晚上还是应该喝点牛奶。”
岳少阳用力吸了一口，牛奶的甜腥味在嘴里扩散开来，他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很……温暖，也很好喝，我果然还是喜欢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