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毕业季很快到了，可六年的时间悸动的种子才抽出嫩芽，但即将到来的分别让一票人急于挖出这份不成熟的悸动，最终却亲手扼杀了它。
“姜城云，你能帮我把这个给林昊吗？他最近好奇怪，我每次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小升初考试的前一天，闵文文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红着脸交给姜城云。
“这不会是……情书吧？”姜城云没接反而半开玩笑地问闵文文。
没想到闵文文的脸更红了，她把信封塞给姜城云说：“也不算啦，就是一些我想对他说的话，我怕万一我没考上一中，这些话就不能跟他说了。”
姜城云拿着信封，脑袋一片空白，他喃喃说：“为什么是他？”
“我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肯定又自大又招人讨厌，但走近才发现他不光学习好，对朋友真的没话说，况且他美术课经常画到一半把笔一扔，趴在桌上抱怨画画好难，还会跟我说羡慕我会画画，甚至还会求我帮他画画。那时候我发现原来他也是普通人嘛，也会有烦恼的事，也会像我不想学习时候一样撒泼打滚，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不因为我学习不好而看不起我的人，他让我感觉到了我其实也挺重要的。”
闵文文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对面的人已经把信封攥成一团。
“你这么喜欢他你自己去拿给他啊！”姜城云用力把信封扔在地上，留下不明情况的闵文文错愕地站在原地。
学校的铃声响了又响，姜城云在操场上狂奔，跌倒，又站起来狂奔，沥青的操场蹭破了他的膝盖，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想到闵文文将会渐渐地跟别人一样，忽视林昊光辉下的自己，姜城云积攒的不满终于在此刻爆发了，他要找到林昊，告诉他自己再也不想跟他做朋友了，自己受够了生活在他的光环之下。
可是当姜城云怒气冲冲地返回教室后，紧张的气氛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仅林昊不在教室，闵文文也不在。
“林昊呢？”姜城云问旁边的同学。
“你不知道吗？刚才林昊回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从他桌箱里掉了出来，看着像是情书，我们还准备打趣他又收到情书了吗？没想到他拆开看了一下，直接红着脸拿着信封出去了，紧接着就是老师来找闵文文。”
“你骗人吧？”
姜城云瞪大眼睛，他再清楚不过林昊了，他收到的情书很少有拆开的，即便拆开看了他也会小心翼翼把情书叠好，即使自己打趣他想看看他都会拒绝，还会严肃地说要保护对方的隐私，为什么闵文文的他会直接交给老师？
姜城云顾不上找林昊，他飞奔出办公室却只看见闵文文被她的父母带走，而林昊只是闭着眼站在老师身边，任凭闵文文怎么哭，他都仿佛没听见一般。
“闵文文不是我们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这么做？”事后，姜城云找到林昊把他推到墙上大声质问他。
“我……我没办法，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去找老师……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林昊眼神闪躲地别过头，不敢直视姜城云。
姜城云冷笑着：“你林昊是谁？你还能没办法？”
“你以为我不想喜欢她吗？你以为我愿意伤害她吗？我真的希望我能像她喜欢我一样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姜城云看着林昊歇斯底里的样子，仿佛他才是受害者。他缓缓放开林昊，冷冷地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以后也不再是朋友了，我不想像闵文文一样被你无情出卖。”
林昊没有拒绝也没有挽留，这句埋藏许久的话说出来时竟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姜城云也尝试联系闵文文，可她的头像一直是灰色，发过去的留言也如石沉大海，一切似乎归于平静，可是姜城云知道自己的内心的生活被活生生剥下名为友谊的一块。
疼痛的感觉陪着姜城云从考试到毕业，他软磨硬泡，家里终于同意他去了二中，原本他以为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时，开学的第一天他又看到了林昊那个熟悉的笑容。
或许重逢对林昊来说不过是和姜城云和好的前奏，毕竟升学考试滑铁卢后能和昔日好友在同一个班级是莫大的安慰。可姜城云不能接受，为什么他毁了一切却依旧能这么没心没肺地笑着，闵文文的眼泪以及自己的难受在此刻就是一个笑话。困扰姜城云一个暑假的后悔在此刻荡然无存，他要在林昊用他那单纯的微笑“蛊惑”所有人之前撕开他纯良的伪装，哪怕纯良之下并无阴霾。
“我真的做不到……”
姜城云突然意识到林昊当时的话语十分反常，如果他不喜欢闵文文为什么又希望自己能喜欢她？
于是姜城云慢慢接近林昊，向他传递出想和好的信号，原本以为会麻烦一些，但一切比自己想的要顺利，姜城云也在无意间知道了林昊藏起来的小秘密，这样一来林昊所有的反常就都说得通了。
姜城云这么想着，却没注意到同行的林昊快速在小卖店买了什么。
“你把手伸出来。”林昊神秘地说。
“干嘛？”姜城云虽然脸上不耐烦却还是照做了。
下一秒林昊却在他手上放了一颗糖说：“好久没看到这种糖了，希望你还喜欢吃。”
姜城云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糖，跟两人第一次认识时林昊给自己的一模一样，姜城云的内心因为这颗糖产生了一丝犹豫。然而那天闵文文的眼泪，林昊的懦弱，都让这颗糖来得太晚了。
原本姜城云只是想试探一下林昊，可是林昊为了摆脱自己的控制想将自己出卖时，无意是将自己心里最后的仁慈打灭。看着林昊被烟烫时痛苦的表情，姜城云竟然感觉到痛快，似乎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早已在林昊的光环常年累日照射下变得扭曲了，他开始享受林昊的痛苦，享受他唯命是从的感觉，可他从没想过暴露林昊的小秘密。
如果说这一切只是噩梦的开始，那最终让两人落入深渊还得要从一场会面说起。
“好久不见。”即便好久不见，姜城云看到闵文文还是有些害羞。
“嗯，真的好久没见。”
闵文文看了眼姜城云身上的校服，不禁苦笑一声说：“结果最后我去了一中。”
“害，那不说明我……我的帮助还是有用的嘛。”
然而闵文文对他这开玩笑的话没有任何回应，两人沉默间只能听见吸管吸饮料的声音。
终于，闵文文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你跟林昊还有联系吗？”
“嗯……怎么了？”姜城云听到林昊的名字当即脸就沉下去了。
“上次我无意间在路上遇到他，可他看到我就跑。”闵文文低头摸索着杯壁上的水珠，“他……是不是还在讨厌我？”
“啪”
桌子遭受的重击吸引了店里其他顾客的目光，也吓到了桌对面的闵文文。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堪？我告诉他为什么不喜欢你，他喜欢男的！喜欢男的你知道吗？所以不要再贬低你自己了！”
姜城云说完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缓缓坐下，而面前的闵文文似乎还没从这一爆炸性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两人之间再度沉默，甚至能听见杯中的冰块融化与杯壁碰撞的声音。
“他当时一定很难过吧。”闵文文长叹一口气。
姜城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当时受伤的是你啊！你怎么还在帮他说话？”
闵文文拨弄着杯中的冰块：“什么受不受伤的，现在想想当时就是太傻了，明明知道他已经在暗暗拒绝自己了，自己却不甘心还要说出那些话，结果现在……”
不知道闵文文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湿润了，姜城云看她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给她递上纸巾，闵文文却摆摆手，强忍住眼泪，有些哽咽地说：“求求你，别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面对喜欢的人的含泪恳求，应该没人能拒绝，至少姜城云不行，他下意识地点点头，而闵文文的脸上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微笑，然而这个笑容在姜城云看来却无比讽刺。
“谢谢你今天能来，我也要去上补习班了，那我们说好了。”
“嗯……”姜城云微微点头，可就在闵文文转身的时候，姜城云还是叫住了她。
“你……你在一中过得好吗？”姜城云攥紧拳头，显然他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闵文文脚步逐渐放缓，最终停下。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身扑进姜城云的胸膛，纤细的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姜城云的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一中，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骗子！骗子……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努力，到底为了什么？”
姜城云就这么呆呆地站着，闵文文崩溃的情绪如同她的拳头一样，一下一下敲击着姜城云的诺言，最终这份约定碎得连残渣都不剩了。分别时候，姜城云看着闵文文的孤寂的背影，才发现她真的变了，学业的压力磨灭了她眼里的生气，她再也不会像那天一样穿着洁白的衣服微笑着冲自己伸出手，而正是林昊亲手造就了这一切。
最终，姜城云给林昊那耀眼的光辉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然而大厦倾颓，所有人都恨不得在这片废墟上踩上一脚时，仍有一个人默默拾掇着这片废墟，哪怕废墟本人并不知道。
“你们班同学怎么能这样？”闵文文愤愤不平地在校门口撸起袖子，“我要去撕了他们的嘴。”
姜城云拉住她说：“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你真觉得林昊是那种人吗？我不信！哪怕他真的喜欢你，也绝对不会为了拆散你和你女朋友做出这种事。”闵文文甩开姜城云，准备冲进校园。
“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姜城云慌忙拦在她的面前。
“也许吧，但没有亲眼见到我就是不信。”
闵文文还想过去，但姜城云握住她的肩膀，他是真的慌了，他没想到闵文文对林昊的信任如此之深，哪怕是他精心布下的局都没法撼动她的信任。
“你现在进去有什么用吗？大闹一场？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喜欢男生？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挽回不了他的名声，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绝不会传到他家人的耳朵里，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姜城云错估了林昊在闵文文心里的地位，他知道如果林昊的事真的被他家里人知道，真到那时他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但是面前这个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拉他一把，这是姜城云不愿看到的。
闵文文斟酌了一下姜城云的话，觉得他说的也有理，便不再蛮横地想闯进学校。
姜城云见她不再执拗，便松开了手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放不下他？”
闵文文只是凝视着学校的铁门，片刻之后才缓缓说：“因为跟他的相处中，我发现我并不是一无是处，你们都说让我好好学习，努力就会考出好成绩，只有林昊会陪着我画画，会拿着我的画给美术老师修改，是他让我明白原来我也有优点。”
“我……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从跟他认识后的第一节美术课以及之后每一次我画完一幅画。”
姜城云木讷地送走闵文文，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的世界或许早已经扭曲了，那个发现自己的光芒的女孩，自己却从来没在意过她的优点。
“到头来，我也成了用成绩束缚别人的人。”
姜城云握紧拳头，可即便这么说，人又怎么会把错误轻易归因于自己身上。
“都怪你，林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