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望仙楼的筵席早已步入尾声,只是碍于林尽染和三皇子迟迟未现身,林明礼与杜子腾一直在诸公之间推杯换盏,总算是见到其中一位正主。
不承想,筵席的主家先默默告了辞,只称三皇妃抱病在身,三皇子心急之下先回府探望,未及与诸公道别。虽属人之常情,但终究是令他们心生不悦,只是未有挂脸而已。
宵禁的鼓声将将落下,陈若锦行色匆匆地步入正堂。
适时,三皇子正殷勤地向昭楚公主嘘寒问暖,却见皇子妃此刻回府,忽而神色一厉,怒叱道,“陈若锦,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哄骗昭楚出宫!”
陈若锦的面色还算是淡然,施以万福,“全是妾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呵,责罚?一个谯国公府够吗!”
“嗐呀,昭楚不是告诉皇兄了嘛!全赖昭楚贪玩,这才求皇嫂带我出宫解闷。”昭楚眼见气氛霎时凝重,急忙替陈若锦开脱,“若是父皇和母后责怪,昭楚一力担下,皇兄就别怪皇嫂了!”
言毕,昭楚起身扶陈若锦坐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予宽慰的眼神。
三皇子对昭楚公主偏偏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刚要发泄满肚的牢骚和怨忿,生生又咽了回去,好不容易端出做兄长的气魄,最后也仅是无奈地问了一嘴,“昭楚,你去哪儿不好,非得去安乐居,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啊,不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去处嘛!”昭楚满不在意地回应。
“事关你的清白和名节,攸关皇室的颜面。若是为父皇知晓,你···你可知有什么后果?”三皇子顿觉说话语气重了些,又赶忙转移目标,“还有你!明知昭楚是在胡闹,你还让伊掌柜带她进望仙楼?若有何闪失,恐连吾也保不住谯国公府!”
见他又将气撒到皇嫂身上,昭楚连忙打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嘛!若非皇兄堵门,林御史早带我出去了。”
三皇子面上泛着淡淡的疲惫,“昭楚与染之在宫里见过?”
“父皇怎能允我和林御史相见,这岂非坏了礼法。我确实想见见这传闻中文武双全的林御史,竟能让父皇破格允他随意进出文英殿。奈何父皇与他谈的都是国事,殿前的禁军看守的紧,我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三皇子似是惊诧于昭楚对林尽染的态度,视线不禁在她和陈若锦之间游离,“故昭楚此番出宫,实则是为见一见染之?”
昭楚立马意识到适才说的太多,忙矢口否认,“怎会!林···林御史与上柱国之女早已成婚,我···我只是觉得无趣。昭楚刚刚不是说了嘛,此行只为出宫解闷。”
三皇子自然瞧出这是女儿家的羞涩,也未当场戳破,反而问起,“那明日你打算如何回宫?”
“刚刚二皇兄认出我所乘是林府车驾。故特地上前问询,明日二皇嫂走一趟积善寺,彼时淑贵妃会带我回宫。”
“老二······二哥也知道你溜出宫?”三皇子当即改口,未免在昭楚面前落个不敬兄长的印象。
昭楚心思灵巧,早听说这两位皇兄有明争暗斗的迹象,遂打趣道,“二皇兄对三皇兄关切的紧,连府上来了什么贵客都一清二楚。林御史的车驾深夜出现在皇兄府前,自然要来问询一二。不过皇兄且放宽心,二皇兄既知昭楚出宫,定会守口如瓶。”
三皇子唇角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天色已晚,吾已命人收拾出客房,昭楚不若早些回屋歇息吧。”
昭楚闻言,适时打了个哈欠,附和道,“皇兄说的是,那昭楚就先回房了。”
府中侍女在前引路,然还未走几步,昭楚又退了回来,提醒道,“皇兄万勿责备皇嫂,否则昭楚定向父皇和瞿顺仪告状。”
“去吧去吧,皇兄心中有数。”
待脚步声渐远,三皇子压抑住的恼火,已经爆发出来,呵斥道,“若锦,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陈若锦仿若打着哑谜,“算是,也不算是。”
三皇子骤然想起那夜林明礼提到,‘林尽染的倚仗究竟是何物’,直至此刻方才明白,随即冷笑一声,“原来明礼、吴兰亭和你早有筹谋!”
“殿下若是当众戳穿昭楚公主的身份······”
三皇子还未等她说完,忿然起身打断,“你难道就不怕父皇降罪!”
陈若锦内心似是毫无触动,平心静气地斟上茶,又起身递到他的手边,徐徐解释,“殿下适才看得明白,昭楚公主对林尽染心生爱慕,而妾不过是顺水推舟。倘若今夜殿下堵住房门,当众戳穿昭楚的身份,林尽染与公主在安乐居私会,殿下以为后果如何?”
三皇子愈发觉得胆寒,语音中充斥着不可置信,“你们连染之和昭楚进屋洗漱都算计到了?”
“未有。”陈若锦摇了摇头,继而将茶盏置于案上,稍稍斟酌一番言辞后方道,“今夜原只为实现昭楚朝思暮想的愿望,不过而今看来昭楚对林尽染确有情愫。”
三皇子略有些无力地倒坐下去,随后又是无声地仰天长笑,好半晌方才缓过神,“你们,真是好得很呐!”
“殿下,林尽染如今的身份是碰不得、杀不得,又降服不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上柱国的女婿。既如此,若是以公主相逼,林尽染退则是与李时安和离,再与昭楚结亲,可自此他就没了李氏的庇护。然驸马都尉这层身份,仅是虚衔,无论是殿下还是二皇子,自此无须忌惮上柱国的威势。然林尽染若是进,势必会惹恼陛下,纵然看在上柱国的份上,这位林御史可还能再领要职?殿下,您不妨再斟酌斟酌。”
三皇子本欲辩解,然细细回想陈若锦适才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心中暗暗权衡,
‘林尽染的确备受恩宠,但若与昭楚私会一事捅漏出去,依律法他与李时安这门姻亲就算是彻底摧毁。即便父皇对其再多不舍,昭楚再三求情,这驸马都尉不过是个从五品的虚职,况且驸马与赘婿何异?他纵使娶了昭楚,也是前途尽毁。如若李时安与其维续婚姻,先不论夫妇二人心怀芥蒂,父皇因颜面尽失,对林尽染更生不满,而他恐是自此远离中枢。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他似乎都难以挣脱这个囚笼。’
“如此对昭楚,未免太残忍了些。”三皇子面色稍略动容,可仍是有些顾虑。
“殿下今日已粗晓昭楚的心意。既如此,何不顺势而为,成全皇妹。即便没有林尽染,昭楚日后也会成为皇室与世家之间联姻的筹码,亦或是北上和亲。妾知殿下待昭楚如亲妹,不过,殿下不妨想想大公子是何出身,难道殿下想眼睁睁地看她步长公主的后尘?”陈若锦越说到后面,话音越是小心翼翼。
毕竟触及皇室当年的秘辛,此事虽未有人出面佐证,却也相差无几。
三皇子微笑道,“现今北境局势平稳,昭楚怎会北上和亲呢。”
“可昭楚与世族之间的联姻总该避免不了。”
“这是父皇该考虑的问题。”
“殿下,难道您······”
三皇子忙抬手阻止她继续相劝,“若锦,所幸今夜相安无事。若事态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谁又能担得起后果?天威难测,与其拿昭楚做赌注,试探父皇与染之会如何应对,不如另寻良策。”
“殿下最为关切的是,倘若林尽染夫妇义绝或是和离,以李氏为首的北境军究竟会花落谁家,对吗?”
长安城中盛传李时安至今未有后嗣,唯恐是不能生育,这等舆情从未止息。可即便如此,她背后所倚仗的陇西李氏,依旧是夺嫡争储这条征途中不可或缺的选择,甚至可以纳她为妾后将其扶正,相信老二同样在觊觎李时安背后的势力。
三皇子眼眸眯了眯,俨然一副戳中心事的模样。
确实,老二是淑贵妃之子,倚靠的是南海赵氏;而他则是有谯国公作支撑。然二者之间存在共通点,即手中虽有军方势力,但前者在江南,后者在蜀郡,对京城的威胁远没有北境军来得直接。
昭楚公主的确可以成为掣肘林尽染的利器,甚至能令他远离中枢。可一旦出现和离或是义绝的情况,三皇子实在不敢赌李时安和二十万北境军究竟落入谁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