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永远对自己缺席的时间充满了好奇和歉疚，所以哪怕永琰说的都是极简单的吃喝见闻，她也听得津津有味，沉溺其中。
直到他忽然问道：“刚刚是谁来了？”
嬿婉愣了愣，反问：“你看见有人来额娘这儿？”
一问一答，母子两个对视着，看着彼此长得极相似的眉眼，嬿婉轻轻笑了笑，永琰有些不自在，也忍不住笑了笑。
他真的很想知道。
可看着嬿婉温柔的眉眼，到底忍住了没问。
其实一切早有痕迹，他当初以为这里的额娘不是他曾经的额娘，不就是因为，他虽然小，却还是察觉到了这永寿宫还有另外一个男主子吗？
他一开始想做些什么，但只是起了个念，就断了念。
皇阿玛，不值得额娘为他守身如玉。
这或许有违道德……但他重生一次，不是来当判官的，而是来给额娘撑腰的。
他轻轻依靠在嬿婉的胳膊上：“额娘，儿子想往上走，走到哪天您能把那个人随便带在身边伺候。”
嬿婉心里震了震，为他不顾亲爹的维护，为他毫无原则的护犊子：“……不怕额娘连累了你？”
永琰扯着嘴角笑了笑：“额娘薨逝和儿子登基，就差了六个时辰，就因为顾忌着皇阿玛没有咽气，儿臣等了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儿臣后悔了一辈子。”
他闭了闭眼，几乎不敢回想当年的场景。
他是如何耐心地安排好皇阿玛的身后事，然后趁着夜色去了永寿宫，推开门，却只看见她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从来爱美的额娘啊，竟然被折磨得如同老妇，满头苍白的头发，穿着一件旧的发白的衣裳，就那么躺在地板上。
他睫毛颤了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旁人不知道额娘的难处，儿子知道，那样的阿玛……不值得您为了他吃苦。”
他能理解一个皇帝的做法，但，他不能原谅皇阿玛杀了他的额娘。
嬿婉心神颤了颤，她就死在儿子与儿子见面的前夕，原来，这个见面只需要再等六个时辰。
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不敢想象他欢欣鼓舞地来找她，满心都想着日后如何叫她过得好，却看见她落魄死去，得有多难受。
她扯了扯嘴角，却挤不出笑容：“……好在，我们母子总算是又见了面。”
虽然隔了九年加两辈子那么久，但，真好啊，到底是弥补了上一世的遗憾。
永琰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稚嫩的声音里全是沉稳：“额娘别哭，您儿子来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您！”
嬿婉看着他稚嫩的小脸上露出成年人才有的沉稳冷静，只觉得异乎寻常的可爱，一时间破涕为笑，还捏了他的小脸蛋儿：
“你啊，现在还是先好好上课，别表现得太好，也别表现得太差，慢慢展露头角。
如今的局面大好，不需要你太过劳心劳力，只要保住自己，稳步向前，好日子还长着呢！”
永琰想起来如今的大好局势，高涨的孝心和戾气同时滞了滞，瞬间蔫了。
额娘太厉害，原来也是一种烦恼。
他抬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嬿婉温柔的眉眼，一瞬间就被抚平了心里的焦躁和戾气，抱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他太着急了，只要额娘好好的，他什么也不求。
他上辈子也是这样跟神佛许愿的。
那些香火，以额娘名义做的善事，不间断地重复又重复……
他不知道这一世是否跟那些有关系，但重来一次这样的好事，却不可能还会有第二次。
所以，他只要让这一世更好就行。
嬿婉温柔耐心地看着他，就听见他说：“越是着急的事情，越是要慢慢做，额娘，您别担心我。”
嬿婉见他眼神清澈沉稳，提着的心这才真正放下来，捏捏他的鼻子：“咱们娘俩这样哭红了眼，可要把春婵和澜翠吓坏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
永琰往门外看了一眼，声音很低：“春婵和王蟾……”
嬿婉将他用被子三两下裹好，将他抱在怀里：“上辈子是额娘对不起她们，还了九年还完了，如今她们就是额娘的命。”
永琰酸得厉害：“他们是额娘的命，那儿子呢？”
嬿婉噗嗤一乐：“永琰当然是额娘的命根子啊！”
永琰脸一红，忙闭上眼睛，假装不经意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想要继续假装睡着，却实在是睡不着。
巧了，嬿婉也睡不着。
怀里抱着深觉亏欠的孩子，哪里能睡得着？
她索性捏捏他的脸，见他睁开眼睛，低声跟他说自己的计划。
永琰支着耳朵听，听着听着，眼底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深沉算计。
既然皇阿玛要死的如此不体面，那么，他的才德就一定要稳稳地突出才行。
不过，听着听着，他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不对劲。
这个进忠，怎么都两辈子了，还是这么爱往额娘身边儿凑呢？
上辈子还只是爱往永寿宫里头跑，这辈子，竟然连谋逆这样的大事儿，他都混到了核心位置上了。
他试探着问道：“这个进忠到底是皇阿玛最信任的人，他真的可靠吗？要不，等事情了了以后，成全他一个殉主的美名？”
嬿婉抱着儿子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好孩子，鸟尽弓藏可不行，上辈子，额娘不就是栽在了这个上面吗？”
永琰心里沉了沉。
难道刚刚那个人，竟然是进忠那个太监？
他额娘冒着诛九族的危险，竟然就只偷了一个太监？
一个太监能干什么？
哪怕是一个俊俏的侍卫呢？
他险些张嘴就问，但话到了嘴边儿，他又生生吞了回去。
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他一个儿子该问出口，说出口的。
也或许是他猜错了也不一定。
毕竟野史里也没见哪个妃子跟太监的。
他生生忍住了，不动声色地道：“只要他不背叛额娘，大不了到时候儿子继续用他做大总管。”
说到这里，忍不住顿了顿。
进忠那个太监，都已经当了大总管了，就算是拥立新帝，最高也不过就是大总管了。
大总管造反是为了当新帝的大总管？
这话说出去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