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壮敢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掉这个夜晚。
这一晚之后,他再见到普通的女孩子对着他笑,他都会感到一阵恶寒,本能的恐惧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让他全身都不自觉地颤栗。
可若是染成了白发或者蓝发的女孩子,他又会无由来地产生些许亲切感。
后来在他的要求下,他媳妇都把头发染成了蓝色。虽然比不过岚的那一抹蓝色纯粹,可即便看着媳妇那不算精致的蓝色,他也会凭空多产生几分好感。
毕竟,从死亡中走出来之后,那救命的颜色,是不会轻易忘掉的。
他还喜欢让他媳妇穿上红色衣裳,但他媳妇不愿意,他也就作罢了。毕竟红色太过鲜艳,也并不是普通人能驾驭的。
也只有那一夜的两位女子,才能将红色运用到那般极致吧?
铺天盖地的黄色眼睛,铺天盖地的振翅之声。
那究竟有多少个?
无法判断,黑压压的一片,几万?几十万?几百万?
长相完全相同的女孩子,就那么汹涌如潮水般涌来。
她们似乎并不会什么很特别的招式,两位男子很快便迎了上去。
若是与任何一只浅浅为敌,即便是普通的稍加锻炼的男子都能应付。林小壮拿着铁锹,也敲晕了两只浅浅。
可若是这铺天盖地的浅浅,又该如何应对?
那两个男子,很快便被数以万计的浅浅淹没。她们不用顾及前面的浅浅的死活,只是往前一直冲,便将两男子压在身下,用身体将他们包裹在其中,至于那两男子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三层的林家客栈,在这铺天盖地的浅浅群中,也不过像是沧海一粟罢了。
直到楼下的蓝衣女子出手。
她一出手,便是刹那的月光重现,蓝色的光华混合着红色的晶莹,劈出了无数红色的鲜血,也卷走了无数个断肢残臂。
林小壮随手就能捡到被砍断的肢体。
那看着像是女孩子胳膊的手臂,被砍断在他的身边,甚至还在动弹。
他用铁锹敲打了那断裂的手臂,却发觉那看似柔软的手臂其实坚硬的很,与其说是女孩子的手臂,倒不如说是外表套了一层肉色皮肤的硬甲,坚硬程度不比砖头要差。
而房顶上,面对铺天盖地的浅浅,幼小的少女也同样飞了起来。
她猩红色的翅膀,迸发出了无数血雾,在她的手中凝聚成了红色的长柄武器。
那是枪还是长刀很难说的清,她手握的地方很细,前段却惊人的粗壮,有着近乎二十米的长度,每一下挥砍,都会带来无数声凄惨的尖鸣。
林小壮捂着耳朵,不敢去听浅浅们的叫声。
她们像是在咯咯直笑。
本该清脆悦耳的女孩子的笑声,汇聚在一起,便形成了宛若尖利哭叫一般的声响。
捂着耳朵也不管用,那些声音穿透力极强,那过于嘈杂的声音,仿佛有人在他的耳边不停地敲金属大钟,震得他晕头转向。
他躲在屋子里,偶尔会有几个浅浅忽然冒出来,对他露出古怪的笑容,随后便张开嘴巴,露出嘴巴里两根古怪的管子,会朝着他喷射某种液体。
他过去装钢化玻璃,他媳妇是拒绝的。
若不是钢化玻璃,他这时候怕是已经死了吧?
当初是想着这里飞沙走石的日子很多,普通玻璃受不了飞石容易破裂,这才选了钢化玻璃,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起了救命的功效。玻璃显然有着格外强大的抗腐蚀能力,窗框都被腐蚀出了白色的烟,玻璃却尚且完好。
躲在房间里,看许多个女孩子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双双巨大的黄色眼睛争先恐后地往里看,嘴角咧起的高度好似是在笑,嘲笑他的脆弱与无能。
他抱着铁锹,看着窗外忽得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便将那些堆积在窗户前的女孩子全都斩得血肉横飞,他只能闭上眼睛。
那是一场杀戮。
那无数个相同的女孩子正在被那红色的影子疯狂杀戮,武器的每一下挥动都伴随着许多条生命的逝去。这本是该悲伤的事。
还处在天真无邪的年纪的女孩子,就这么被轻易杀死,肢体胡乱堆砌在外面,流出来的血涓涓进了屋子——
这些古怪的女孩子,血也同样是温热的,是红色的,甚至还冒着些许白烟——
那白烟有股异样的气味,他不敢去碰,起码看上去确实有血的质感——
不该是这样的,这本该是让人悲伤的画面,他心头却莫名的有种庆幸。几乎刻在人类本能中的保护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的基因,在这时候已经完全变得混乱,在这里,他是比那些女孩子更脆弱,更需要保护的存在。
他不敢去接触那些血,躲在了一边。
那些女孩子的叫声让他心头颤动,甚至冒出了跟着一起叫的想法。
破裂吧,毁灭吧——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自己的头皮,抓得他的头皮已经出了一道道血痕。
无数飞溅的血液几乎冲毁了他的理智,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摒弃掉所有无关紧要的人性与良知。
恶魔的气息带来的远不止是力量,还有足以扭曲人性的疯狂。
那些血液中蕴含的气味格外浓郁,林小壮只是嗅了些气味,就已经眼中浮现出无数血丝,面孔扭曲,身体颤抖,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加入这场狂乱的杀戮。
不过,当天空忽得乍且明朗,蓝色的光华砍破了无数浅浅的身躯,使得天空刹那出现,那一眼,便能让林小壮姑且得到一丝清明。
明月,在蓝色光华与红色星星点点的晶莹劈开的裂缝中出现。
好似一只皎洁的眼睛,在凝视这片赤红的大地。
眼睛的两侧是乱飞的女孩子,地上,是散落的无数残肢与血液。
空中,那蓝色的女子持着一把剑,傲立空中。
她那蓝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泛着奇异地红色晶莹,星星点点的红晕染在蓝色的身体上,使得她蓝色的身体更显得高洁。
多美啊。
明月似乎也是为了看这一眼,才睁开了眼睛的?
可若是将目光放在地面上,又是何等地让人畏惧。
地面上,散落的无数残肢,正在被其他同样的黄色女孩子啃食。明明是她们同伴散落下来的肢体,她们却一个个捧在手中,疯狂地啃咬。
那画面实在让人窒息,即便是她们自己身上的肢体,她们也毫不犹豫地往嘴巴里塞,不同的女孩子之间甚至在相互抢食,好像这时候不赶紧把落在地上的肢体吃掉,下一秒就会消失被别人抢走从而饿肚子一样。
嘎吱嘎吱。
咔嚓咔嚓。
那画面林小壮本不想看,可他已经有些不想想那么多了,大脑短时间接受了太多信息从而产生了疲劳,目光落上去,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们的肢体和人类显然是不一样的,意识到这一点,似乎会略微好受一点。可她们的动作又太过像人类,那种微妙的差距感,反而让他心头更是萌生了无限的恐惧。
人类的胳膊或者腿,是由骨头、肌肉、皮肤以及血管等结构组成,而那些飞舞的女孩子的四肢,中心却是红色的软组织,一眼看不清是肌肉还是什么筋脉,而外层是一层坚硬的壳,最外层是一层薄薄的皮肤。如此,在被那些女孩子啃食的时候,那些断掉的四肢,在被像是甜筒一样进食。
先吃掉中间的软组织,外层的皮肤与壳,卡巴卡巴地吃得十分清脆。
当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时候,林小壮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在很快一切都重归了黑暗,天上的那一道光,很快便又被淹没,仿佛月亮也不忍心看这一切,闭上了眼睛。
“喂,醒醒,该做早饭了。”
第二天一早,他被一声女子的呼唤唤醒。
他僵硬地坐起身,只觉得全身都酸的厉害。原来自己抱着铁锹,坐在这房间的角落里,睡着了。
他身边不远处,有一团被被子包裹住的东西,还有蓝衣女子在旁边,一口一口喝着茶。
房间里的地面上,昨夜的血迹尚且还在,窗户上糊的都是红色的血。
昨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两位呢?”林小壮有些颤巍巍地道。
“死了一个,已经埋了。另一个在楼上休息。”
他心头微微一咯噔,一时无话。
他凝视着蓝衣女子的脸,她的脸很平静,好像刚才谈论的事情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他一直从这位女子身上感知到的那一抹神秘与畏惧是从何而来。
她的淡然里透着的,不是那种与世无争超然物外的淡然,而是久经沙场已经漠然了人性与道德的无趣。
经历了昨晚那样的事,还能这么淡定地喝茶,她哪是什么纯洁的女子,根本就是血海里走出来的杀戮机器。
“该做早饭了,我想吃一口牛肉面,你这里有吗?”
蓝衣女子又提醒道。
“有,有的。”他连忙站起了身,顺便打开了门。
这么一开门,入眼满地的肢体,让他的大脑一时宕机,随后赶忙关上了门。
地上死掉的女孩子还在笑。
“她叫浅浅。”蓝衣女子忽然道。
“嗯?”
“叫我岚就好。”
“好的。”
岚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被子。
“缩在里面真的很舒服?”
“本小姐讨厌太阳。”被子说道。
平日里太阳对她而言并不会造成多少伤害,可昨日一战,她累了,懒得再和太阳较劲,自然就要躲起来了。
牛肉面不难做,只要将面条煮沸,加入提前准备好的熟牛肉就行。
可看着锅里沸腾的面条,他忽得想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幕贪婪进食的场景,一时间胃里翻腾的厉害,连忙抱着旁边的下水道,狠狠地吐了出来。
煮好了面,端上了桌,看着岚优雅地挑着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他不由道:“今天状态不太好,面可能没什么味道。”
方才煮面的时候,他便觉得哪里味道不对,也不知是牛肉的错还是面的错。
岚只是笑道:“味道不错的。”
“真的?”
他揉了揉鼻子,这才意识到好像是自己的鼻子堵了。
他再度推开门,看着外面千疮百孔的大地,旁边原本清澈的小河,此时已经被染成了半道红晕,一时只觉得仿佛身处什么修罗地狱。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从尸体堆上走过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警告:“别往外走,它们还在动。”
他这才注意到,脚底下有个脑袋还在对他笑,甚至还会动弹两下嘴巴,似乎想要咬他。
但已经做不到了,那种轻微的动弹,不会伤害到谁。
他放眼望去,远处的丘陵依旧在,周围的土地依旧如过往一般古旧,亘古的红土在烈日下,被风卷起朵朵烟尘,似乎没什么变化。
尸体全都集中在自己这林家客栈边上,好像这些浅浅都是冲着他们家来的,最后全都死在了这里。
原本朴素的小楼,如今被无数鲜血装点成了宛若什么大片现场,空气中更是散布着刺鼻的气味,有很多苍蝇在飞,那不是人类血液的味道,也不是任何兽类该有的味道,而是更像是虫子一类的气味。
他吃过虫子,知道虫类蛋白特有的味道。
闻到这样的味道,让他安心了不少。
“她们不是人类,只是魔物而已。知道这一点,你会好受些吗?”
岚似乎读懂了他的心思。
“谢谢……”他道。
他应该是要感谢岚的,因为不是她,他现在不会还有睡醒的机会。那些古怪的浅浅,吃掉他不会比吃掉周围的花草要来的难。
可他又有些说不出口,这满目的血腥,他那句可怜的谢谢,似乎也没有什么说的很大声的必要。
他连带着这个林家客栈,都太渺小了。
渺小到了不过是会被尸体堆埋起来的小屋子罢了。
他找了张椅子,又找了块干净的布,擦去了“林家客栈”上沾着的血。
这一天,林家客栈也照常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