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锋还不能完全确信竹说出来的话是否真的可信。
他始终怀疑着竹接近的目的。
与人谈话时，如果主动方一直是对面，那么话题的导向性自然也是由对面来决定的。
而掌握话题的导向性，也就有更多的心力来进行说服与改变对方的观点。
想避免被人带着走，就得自己在对话中找到主导机会。
洛白锋的沉默并非是在犹豫，而是在思考如何去把握其中的主导机会。
问清竹的来由后，即使知道他可能在刚才的对话中说谎。
在此刻，他也没有过于在乎。
“你写的结局，是失败。可当你坐在我的面前，却希望我成功。”
而抓住对方话语重点的反提问，就是寻找主导机会的一个好办法。
竹扶了扶镜框，修长的指节在其面部形成一个数字7的形状，举止高雅。
“因为在我的眼里，只能看见失败，所以那便是我预想的结局。”
“但是你不一样，或许这句话不止我一个这样对你说过，你非常的特殊。”
竹的镜框后，瞳仁清澈明亮，让人看不出是在说谎的样子。
洛白锋微不可察的哼笑了一声。
“那作为史官的你，知道2012的所谓真相么？”
在明确对方不会轻视自己的价值时，抛出真正想要询问的问题。
这时，对方说谎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竹的眼眸中显露出一些诧异。
“原本我是不应该知道的，毕竟竹简记录的历史，不可能被下一个轮回的人看见才对。”
“不过某位强大的权柄为我开了一些小小的权限，你的问题在我这儿，算是问对了。”
洛白锋勾唇，但语气清冷。
“我说过，不要说废话。”
竹轻摇着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我们上一次见面时，聊过关于线与轮回的事情吧？还记得我说过的，他们的记忆会被抹去，但躯壳不会么？”
“躯壳是生灵们天生的载体，你受过的伤，在记忆中或许会慢慢磨灭，但你的身体会替你记着。这个例子挺好懂，是吧？”
“知道情景效应吗？明明在记忆中的某处是一个样子，可到了那里周围时，你回想起来的模样又是另一个样子。”
“躯壳会帮助加深记忆，甚至该把它称为铭刻，就算你的记忆出了差错，你的躯壳也会将它纠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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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人在年幼时，身体某处部位被烫伤形成了一个疤痕。
随着年岁的增长，记忆已经将之遗忘掉了，可疤痕不会消失。
当这个人多年后再次观察到疤痕，思考关于它的形成时。
那段本应该遗忘的记忆，会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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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口中的灾变末日，确实在某个轮回出现过。”
竹将右手抬起，朝天指了指。
“当沙盘的主人不满意进程时，推倒重来是最快捷的方式。”
“我告诉过你，轮回的运作方式是将某一刻的世界作为切片保存，当未来让人失望时，就从那个切片开始重新进行的吧？”
“那些本该在某个轮回中死亡的生灵在下一个轮回却逃过了灾难。”
“你认为是他们的运气好呢，还是他们的躯壳面对灾难的到来，已经有了根植于骨肉间的防范呢？”
竹收回抬起的手，再次执杯，那杯中的花茶似乎喝不尽一般。
“你要是不信，可以做个实验。”
“现在，闭上眼睛。”
“用你的手指按压你的额心，如果你的整个大脑都在震颤瑟缩，说不定你在某个轮回里就被枪杀过呢哈哈哈。”
洛白锋是相信的，所以他也不会真的去做这种无聊的实验。
“按你这么说，那些人早该闹得人尽皆知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洛白锋的意思是，如果那些人真的能从躯壳中提取出本该消失的记忆，这个世界不该如此安静才对。
人们的恐慌，麻木，对未来的绝望，会促使他们发癫发狂。
竹莞尔一笑。
“这得多亏了【梦】啊，那位的权能将这些离奇的事，赋予了一个十分合适的理由。”
“人们对于真实的渴求，会迫使他们否认虚假的存在。”
“你会承认你是假的吗？”
“哦不对，许多人用不着承认，他们的忙碌与疲惫不会令他们思考这些。”
“看见了，听见了，但并没有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当人们都认为，这只是白日做梦而已，也就没有必要去怀疑了吧？”
洛白锋深吸一口气，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直观的感受到【梦】的存在必要性。
难怪祂会说出那些话。
对于祂来说，祂所见证的肮脏与龌龊之事，还能让祂保持充当拯救派，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了。
洛白锋心中很快诞生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是2012，那一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么？”
竹闭着眼，像是在追忆。
“特别的事？貌似并没有，在你看来，失望是突然到来的么？”
洛白锋听出一些特别。
“你想说什么？”
竹略有深意的看着洛白锋。
“这就好比一款剧情游戏，即使你再如何喜欢它，其中的剧情无论如何选择，部分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突然间的失望是算不得失望的，在恒久的时间当中，发现不能改变的本质，才会催生出那种极致的失望。”
“我听说，你的那个市场里，就已经出现了令你失望的事了，你应该比我要更加清楚这种感觉吧？”
“看着自己费尽心力想要促成的事，往坏的方向发展。看着那些被自己选中成为代理的人，逐渐变为当初需要他们去携手打败的人。”
“你要是不能理解还好说，但你偏偏就是能够理解。你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变，你甚至认为这种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种提前预知到结局的失望，你远比我要更加清楚，不是么。”
洛白锋的神色冰冷起来，就连周遭的温度也跟着下降了许多。
“这才是你的目的。”
他的身上迸发出森寒杀意。
竹看起来并不紧张，他那鹅鹅鹅的笑声太过魔性了。
“我投降，我可不是来找死的。”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放弃，你现在的举动毫无疑问的证明了这一点。”
洛白锋周身的杀气陡然弥散掉。
“你诈我？”
竹笑着起身。
“哈哈，被发现了。”
“正如我所提到的，你可是非常特殊的，我期待着你来改写我预料的结局。”
“等到你拿到【夜】的记忆后，我会再次登门恭贺的。那么，下次见了，我亲爱的救世主～”
竹的身影一晃消失在餐桌对面，唯一留下的，只有桌面上那漂亮的瓷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