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一个周末,葛东旭跟他爸去郊外秋游,晚上回城的路上撞见了一伙拦路抢劫的。
那个时候挣钱更不容易,一个月生活费才几块钱!
为了几块钱,葛东旭他爸拼了老命护着自己的钱包,死活不肯把钱交出来,跟歹徒起了冲突,拦着几个恶徒让儿子赶紧跑,他则在后头缠着几个歹徒给儿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劫道的勾当本来就是刀口上舔血,这么一闹,歹徒也是利欲熏心起了杀意,这葛东旭还没跑远,就听到一声惨叫,他爸就这么被几人恶狠狠的打死在了原地。
葛东旭害怕极了,拼了命的跑,慌不择路不知道跑了多久。
“三天后我跟着城里的公安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桥洞下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眼睛里全是血丝……”
龚新梅说起当年的事情,面上一片愧疚,语气里满是对儿子的心疼。
李向南和王德发同时默默的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后来呢?”两人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可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从那之后,葛东旭就再也没说过话,学也就再没有去上过,他就躲在自己的床底下藏着,一躲就是十年!”
“那天我等不到他们爷俩回来,我去他们姥姥家找,去邻居家找,去学校找,去秋游的地方找,发动亲朋找了一夜都没找到!马上又报了公安,却没想到找人也找了三天。要不是有个老农去地里给庄稼灌溉,我们都不知道东旭在村里的桥洞里躲着……”
“那三天,我都无法想象东旭是如何渡过的!每每想到当年,我的心就跟被人揪起来一样疼痛!”
昏黄的电灯在龚新梅的泪膜上折射出细碎虹光,每滴坠落的泪都裹着儿子幼时的笑靥、学步时的踉跄、获奖时的雀跃,最终碎在冷硬的地砖上。
王德发的指关节被自己捏的咔咔作响,他愤怒的问道:“那帮歹徒抓到没有?”
“抓到了,都被枪毙了!”
这话从龚新梅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
李向南明白。
再好的消息,也比不上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好好的一个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闹的家破人亡。
他爸惨死,东旭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而龚新梅也在日日的郁结忧愁中,为家庭为儿子十数年如一日的睡不好吃不好,累坏了肝脏,最终得了肝腹水,可能不久于世。
这真应证了那句话,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先来!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李医生,王医生!”
这位遭受了半辈子苦难的母亲,现在唯一的一点希望,就悬系在自己儿子身上了。
“东旭的情况,你们能……能治好吗?他这……这是不是病?我听人说,他……可能是有心理疾病?”
葛东旭心里得了病,这是毋庸置疑的。
时至今日,哪怕是王德发,也受到过李向南在这方面的医学知识培训。
曾经石锦绣的功能性失语,就是心理应激障碍的一种精神疾病。
在十年前的那场打击中,葛东旭这个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父亲被人打死在自己面前,那种创伤毫无疑问也是一种心理应激障碍。
他被刺激了!
对外界的人和事物产生了高度的抵触和恐惧。
“这是……心理应激障碍?”王德发轻声说完,下意识的便看向李向南。
“心理应激障碍?”龚新梅不懂这样的术语,马上便转头跟着王德发一样,去看李向南,期盼着他能够用通俗易懂的话跟自己解释。
“就是心理疾病的一种!”王德发无奈的强调道。
“也就是说,东旭真的患上了精神病?”龚新梅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攥着柜子上儿子的一本发黄的练习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可李向南却摇了摇头。
“说东旭患了精神病还不太准确!”
王德发站了起来,有些吃惊道:“小李,你意思是……”
龚新梅疑惑的看着李向南,眼神里泛起浓浓的忐忑。
“东旭这是在受到外界刺激之后,对社交产生了恐惧症,对现实无法排遣产生了焦虑症,对父亲的死怀着愧疚产生了抑郁症……”
听到这话,龚新梅也不自觉的站了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原本锋利的唇峰在压力下扭曲成模糊的弧线。
“而且!”
李向南闭了闭眼睛,语气也充满着难过。
“东旭现在对外界的一切事物,产生了情绪化的,退行性行为反应!”
他睁开眼睛道:“在精神疾病之外,他还患上了躯体化症状!”
“这是什么?”王德发猛的一听这个结论,整个人也是一愣。
“李医生!”龚新梅的眼里含着泪,脸上极其忐忑,她不明白这种症状是不是对儿子的未来危害极大。
“东旭的心理有了问题,而这些问题和压力会以身体不适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躯体化!”李向南凝了凝眉,提醒道:“刚才我们进屋的时候,他听到我们进来,会不自觉的发生身体颤抖!”
“而他十年里不出房间,不愿意说话,不向外走动,在与外界环境进行接触的时候,他的身体会不自觉的产生一些列的抗拒反应,这些都是他躯体化的具体表现!”
“那,那东旭的这个症状能够治疗吗?李医生,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想,想把他治好!”
说到这里,龚新梅忽然快步跑到自己的床头,掀起铺盖卷,从一块木板下拽起来一个布袋子,把线全都解开,捧出一个铁盒子。
她又迅速跑回来,把铁盒子打开推到桌上,恳求道:“医生,我听出来了,你们是真的好医生!懂的特别多,本事也大,我存了,存了一点钱,都给你们,我只想把我儿子救回来……”
王德发扭头看向铁盒子,发现里头零零散散的绑着许多小票子,数目虽多,但加起来拢共还没有百十块。
屋里的墙上贴着许多标兵、道德模范、公开课的奖状,显然龚新梅是学校的优秀教师,工资应该是够这个两人小家生活的,可如今却只有这么少的积蓄。
应该都花在了给儿子和自己看病方面。
王德发默默的叹了口气。
“龚阿姨,心病还需心药医!东旭这病,我可以帮你!暂时还不需要诊金!”
李向南把钱盒子推回去,随即站起身,“我明天在医院等着你过来检查!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他这才在龚新梅的感激眼神中告辞离去。
“小李!”出了院子,王德发实在忍不住问道:“葛东旭那孩子的病真的能治好吗?”
没想到李向南却把头摇了摇。
“看了龚阿姨的病历,怕是有点难了!”
“怎么说?”
“我怀疑龚阿姨,最长活不过六个月了!葛东旭很快将会遭遇第二次人生重大打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