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刹失声低语,这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狂傲与嘲弄,而是充满了困惑与一种它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恐惧。
这种感觉瞬间通过某种神秘的链接,传遍了战场上每一个角落的虫群。
原本悍不畏死、疯狂冲击的虫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都僵硬下来。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对于绝对上位者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所有虫子。
这是连面对力量完全凌驾于它之上的百骸时,都未曾体会到的感觉。
亚刹从未真正体验过恐惧。
主人赐予它的无上力量,近乎不死不灭的身躯,以及不断进化的潜力,让它足以睥睨绝大多数生灵。
但现在,天上那一只仅仅是显露出来的巨大龙瞳,却让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仿佛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在那只眼睛面前,都渺小得如同尘埃。
远处的百骸,胸口的伤势与麻痹感还未完全消除,他也抬起了头。
当感受到那股浩瀚无边的威压,以及看到那只黑色龙瞳时,即便是他也感到一丝不妙。
这股力量,超出了他所知的任何存在,那是能够媲美塔拉族各大军团首领的力量。
那裂隙后方,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存在,正在缓缓地挤入这个世界。
只见那巨大的黑色龙首,正艰难地推动着那道被撕裂的空间裂缝,试图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来。
空间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更多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即便已经撑破了整片天空,也仅仅只有前半个脑袋能够勉强挤出来。
它的鼻孔喷出灼热的气息,如同两道黑色的火焰柱,瞬间将周围的虚空都扭曲、融化。
那些原本还在疯狂滋生的虫群,在这股灼热的气息面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雪花,瞬间消融殆尽,连一丝残渣都没有留下。
虫群鸦雀无声。
所有虫子,包括进化后的亚刹,都呆呆地看着头顶的这个恐怖存在,忘记了战斗,忘记了厮杀,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那半个探出裂隙的黑色龙头,缓缓地,缓缓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那并非单纯的观察,而是一种君临天下的审视,如同神只俯瞰着渺小的蝼蚁。
那张龙头上,线条粗犷而充满力量感,每一处都透着亘古的威严,而嘴角却噙着一丝稚气未脱的狡黠笑容,这矛盾的组合,更添一份深不可测的恐怖。
随即,它张开了那深渊巨口。
那不仅仅是“张开嘴”,而仿佛是宇宙裂开了一道缝隙,黑暗而不可见底,预示着吞噬一切的虚无。
百骸猛地惊醒。
他毫不犹豫地将身体的控制权重新交还给了姜槐。
姜槐也几乎在同一瞬间了然。
“陆晚吟!墨羽!霜冉!快点!回到我身体里!!”姜槐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都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
和虫群一样看向天空的三人如同感受到了末日降临,没有任何犹豫,在听到姜槐呼唤的刹那,便化作三道流光,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回,瞬间没入了姜槐的身体之中。
就在三人回归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黑色巨龙张开的巨口之中,喷吐出了黑色焚炎。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火焰”,那是纯粹的毁灭能量的具象化,是宇宙熔炉中诞生的核心之火。
那黑色的火焰,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岩浆,每一缕都带着焚毁万物的意志,炽热得足以融化时间和空间。
目标,正是下方那刚刚进化至巅峰的亚刹!
“啊——!!!!”
亚刹发出了末日般的凄厉嘶吼,那声音充满了不甘、绝望,以及对于自身渺小的彻骨认知。
它刚刚还在为自己的进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已然无敌,却在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毁灭力量彻底击溃了所有骄傲。
它竭尽全力地想要躲避,想要抵抗,进化后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但在这黑色焚炎面前,一切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那黑色的焚炎,如同命运的锁链,瞬间缠绕、吞噬、包裹了它的身躯!
进化后的狰狞重甲,在黑色焚炎的炙烤下,发出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如同被太阳灼烧的冰雪,迅速融化、崩解、消散。
然而,这第一波焚炎,仅仅只是开端。
黑色巨龙的焚炎喷吐,仿佛只是为了戏耍猎物,微微停顿了片刻,蓄积了更加恐怖的力量。
然后,那巨口张得更大,更大,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更加狂暴、更加浩瀚、更加毁灭性的火焰,如同宇宙星河倾泻而下,化作一道黑色的灭世洪流,从天而降,彻底淹没了战场。
这一次的火焰,已经超越了任何语言可以描述的范畴。
那是纯粹的毁灭,是终结一切的末日之火,如同实质化的熔岩瀑布,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扩散开来,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纳入了焚烧殆尽的范围!
无数的虫群,在黑色火焰降临的瞬间,便如同被投入烈焰地狱,连一丝抵抗的意志都没有,瞬间化为虚无,连飞灰都未曾留下。
它们甚至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降临,因为火焰的速度,超越了它们认知的极限,超越了时间的流逝,直接抹去了它们存在的痕迹。
整个战场,瞬间被黑色的火海吞噬,只剩下无尽的燃烧,无尽的毁灭,无尽的虚无。
重新掌控身体的姜槐,在黑色火焰喷吐而出的瞬间,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毫不犹豫地翻滚,扑入那翻涌的灵魂长河之中。
灵魂之河如同温柔的怀抱,翻滚着,吞没了姜槐的身影,隔绝了那来自天外的,毁灭一切的黑色焚炎,也隔绝了那令人绝望的,黑色巨龙的恐怖气息。
亚刹在黑色的焚炎中疯狂嘶吼,声音凄厉而绝望。
它甚至连一句求饶的话语都无法完整说出,就被那恐怖的高温和毁灭性能量彻底淹没。
它的身躯,那刚刚融合了荒芜与永恒力量的造物,正在快速分解、崩溃。甲壳融化,骨骼汽化,能量核心在焚炎的灼烧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但亚刹,作为荒芜军团的第五席,其生命力和适应性确实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在被彻底毁灭的边缘,它那铭刻在基因深处的吞噬本能被激发到了极致。
它竟然竟然开始疯狂地吞噬黑龙喷吐的焚炎。
它竭尽全力地将那些黑色的火焰吸入体内,试图用荒芜的同化能力,将这毁灭性的力量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它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膨胀,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色纹路,那是火焰能量在体内肆虐的痕迹。
黑龙似乎是看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那巨大的龙脸上露出更加明显的笑容,甚至忍不住微微颤抖。
它猛地一咬牙,闭合了巨口,再次短暂地停止了焚炎的喷吐。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让亚刹抓住了一丝喘息之机。
它竭尽全力地运转体内的能量,试图消化、吸收那些已经被吞噬的焚炎。
它的身躯开始逐渐稳定下来,表面黑色的纹路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真的要将这毁灭性的力量据为己有。
就在亚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即将完成又一次不可思议的进化时——
黑龙再次张开了巨口。
这一次,它喷吐出的火焰,比之前两次更加狂暴、更加汹涌、更加具有毁灭性。
黑色的火焰如同天河倒灌,直接将灵魂长河都蒸发了一半,露出了河底干涸的河床。
亚刹再也无法抵挡。
它的进化的确没有尽头,但它的进化速度,已经远远跟不上黑龙毁灭的速度。
它最后一次抬起头,透过那黑色的火焰,看清了那个存在——
那并非普通的巨龙,而是灭世者。
一个连军团之主都会忌惮的存在……
随即,亚刹那残破的身躯,连同周围亿万虫群,一起在黑色的焚炎中化为了飞灰,彻底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灵魂长河之中,黑色的焚炎余温仍在,河水被蒸发了大半,露出下方无数挣扎、沉寂的灵魂剪影。
姜槐紧紧抓住两束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灵魂,那是他父母的残魂。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死死将其护在怀中。
幸运的是,灭世者的火焰虽然霸道绝伦,蒸发了半条灵魂之河,却似乎有意避开了这两束对他至关重要的灵魂,又或者,是灵魂长河本身的特质保护了它们。
当那毁天灭地的黑色火焰终于消散,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种死寂。
虫群、亚刹,所有属于荒芜军团的存在,都已彻底化为虚无。
姜槐慢慢恢复了人类的身体形态,衣衫褴褛,略显狼狈,但他怀中的两束灵魂却完好无损。
他喘息着,慢慢抬起头,看向头顶那依旧占据着半边天空的、巨大到令人绝望的黑色龙头。
灭世者俯瞰着他,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雷鸣般的咕噜声。
它那庞大的龙脸上,再次咧开了嘴,露出一个充满了危险意味的笑容。
就在姜槐心头一紧,以为它要再次喷吐那毁灭性的火焰时,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边响起。
【林铃,够了......可以了】
姜槐猛地一怔,这个声音……是言灵。
他迅速转头看去,果不其然,言灵就站在他不远处,站在那半干涸的灵魂河床之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拘束服,但身上的束缚带早已解开,双手自然垂在身侧。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与她毫无关系。
“你想做什么?”
言灵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个纯粹是觉得有趣的笑容:“不想干什么啊,兴趣使然。”
她笑着,歪了歪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然后,她慢慢抬起手,动作轻巧地摘下了那个一直束缚在她嘴上的、抑制她言出法随的防咬器。
随着防咬器的摘落,一股无形的、更加难以言喻的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向她倾斜。
她看着姜槐,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轻声说道:
【你被人干扰了记忆,典狱长。】
【而现在,我会解开你的那段记忆。】
【不用谢】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槐感觉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洪流冲垮。
无数纷乱的、被刻意掩埋、扭曲、甚至删除的画面和信息,如同潮水一般,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自己躺在床上的那半年。
莫里亚蒂,不对,是岑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以及那一天,自己在短暂清醒之后和她的拥抱,还有那个吻。
之后的一切......
姜槐沉默了。
言灵的身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了原地。头顶那撕裂的天空也开始缓缓合拢,巨大的金色龙头带着最后一声仿佛洞穿灵魂的不屑嗤笑,慢慢缩回了那无尽的虚空之中。
裂隙彻底闭合,天空恢复了之前的浑浊与死寂,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脚下被蒸发了一半的灵魂长河,以及脑海中如同海啸般翻腾的、关于莫里亚蒂的记忆,都在提醒着姜槐,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茫然。
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呢,这么重要的事.......
直到一个带着颤抖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小……小寒……?”
那是……父亲的声音。
姜槐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那对中年夫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凝聚成型,虽然依旧有些虚幻,但面容清晰可见。
他们正站在那干涸的河床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看着他。
姜槐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
他朝着那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去,脚步有些踉跄。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只想化作最简单的称呼。
可就在那一声“爸”和“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因为,他在老两口那略显虚幻的脸上,除了残留的惊悸和担忧之外,还清晰地看到了一种……一种他一直以来都在内心深处隐隐担心的情绪。
那种情绪并非全然的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他潜意识里最害怕面对的东西。
那是……
恐惧……
害怕……
他们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熟悉而又令人畏惧的存在。
这种眼神提醒了姜槐。
它并非是什么老两口的孩子。
并非是什么“姜槐”。
它......不过是一种名为太岁的怪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