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自从灭世者的火山降临大地,这个世界便仿佛被一层永恒的阴霾笼罩。
天空再无晴朗,即便是夜晚,也看不到一颗星辰,只有厚重的云层和偶尔从火山方向透来的、不详的暗红光晕。
在这片压抑的静谧中,姜槐静静地躺着,头枕在陆晚吟柔软的腿上。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又或许只是单纯的疲惫。
陆晚吟低着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白皙的手指轻轻穿梭在他略显凌乱的黑发间。
一下一下,带着安抚人心的节奏。
她的唇边逸出低柔的哼唱,不成调,却像极了母亲哄睡孩童时吟唱的摇篮曲,带着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暖意。
霜冉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清冷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柔和。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气音问道:“唱累了没有?要不要……换我来?”
陆晚吟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个带着些许小得意的弧度,同样用极低的声音回应。
“我才不换呢……”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姜槐的脸庞,仿佛他就是她此刻世界的中心。
霜冉也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没再坚持。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这小片区域里温暖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陆晚吟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柔得如同梦呓。
“其实……他还很年轻的。像他这么大,二十几岁的人……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思考这些沉重的东西,也从没想过去背负……这么多。”
她的手指停留在姜槐的鬓角,轻轻摩挲着。
霜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和那个叫李牧寒的人……还真的挺像的。都是在不该承担的年纪,扛起了不该承担的重量。”
陆晚吟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她抬起另一只手,纤细的指尖仿佛凭空捻起了一缕看不见的、微弱的光芒。
那是属于燃烛者的、微弱的灵魂星屑。
她用这带着微光的指尖,轻轻地在姜槐的脖颈侧面,虚空勾勒着什么,像是在画一个无形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印记。
她一边画着,一边用那温柔得能融化冰雪的声音说道。
“他就是他。他就是姜槐,不像任何人。”
“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他残酷冷血,是无情的典狱长;在另一些人眼里,他阴险狡诈,擅长布局;还有些人,或许会把他看作是救世主,是希望……”
“但对我来说。”
“他就是姜槐。不是什么太岁,也不是什么典狱长……只是一个,很久以前,我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顺手救下的……‘无心菜’罢了。”
听到这个带着些许戏谑又充满特殊意义的称呼,霜冉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发出了极轻的偷笑声,眼中也满是笑意。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大的’,可以了吧?”
陆晚吟也跟着笑了,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轻轻“嗯”了一声:“本来就是~”
透过厚重云层的朦胧月光洒下,将三人的身影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姜槐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宁静与温暖,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更加平稳悠长。
陆晚吟指尖的星光渐渐散去,那只用光屑勾勒出的小猫图案,带着几分俏皮和灵动,无声地印在了姜槐脖颈的皮肤上,仿佛一个短暂而温柔的纹身。
她的目光流转,无意间瞥见了姜槐胸前作战服的口袋边缘。
似乎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点点淡黄色的角。
她好奇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捻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布袋子,里面是一张折叠地四四方方的符纸。
看到这张符纸的瞬间,陆晚吟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柔和,仿佛融化了的春水。
这是……
她很久很久以前,亲手画给姜槐的符咒。
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四星觉醒者,力量微薄,远不像现在这般能够操纵灵魂、化身燃烛者。
这张符咒,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道注入了她当时全部心意、但力量极其微弱的平安符罢了。
或许连抵挡一颗流弹都做不到。
可是,他却一直带着,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连边角都舍不得弄皱。
陆晚吟轻轻抚摸着符纸上略显稚嫩的笔触,心中百感交集。
或许,这个世界变了,他们都变了,变得更强,背负了更多,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
但有些东西,似乎从一开始,就从未改变过。
她低下头,凝视着在自己怀中似乎终于卸下防备、沉沉睡去的男人,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无心菜……”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此刻,旁边的霜冉似乎也有些倦了,身形悄然变化,化作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蜷缩起身子,将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身上,阖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确认了周围的绝对安静,陆晚吟才继续用那轻柔的气音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接受墨羽,也愿意接受霜冉吗?”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姜槐的眉眼,带着无限的眷恋。
“因为……我好担心,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跟不上你的脚步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走得太快,背负得太重,我怕……我怕有一天,我用尽全力,也无法再像现在这样,稳稳地站在你的身边了……”
“无心菜……如果有一天,我……我不在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你该怎么办?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好难受,好难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
但很快,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旁边熟睡的小狐狸,嘴角又重新勾起了一抹释然的、温柔的笑容。
“但是现在……”
她轻轻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某种安心。
“看着她们……我就不再那么担心了……”
“我不再担心,你会真的……独自一人了……”
她低下头,轻轻在姜槐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如羽毛般轻柔的吻。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情感,早已融入了这无声的陪伴与守护之中。
...
...
寂静被撕裂在凌晨四点。
夜幕尚未褪去,大地依旧沉浸在火山灰带来的永恒昏暗中。
营地里只有巡逻哨兵的脚步声和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然而,一种不祥的震动从远方传来,起初微弱,如同地底深处的脉搏,但迅速增强,变成了清晰可闻的、万马奔腾般的轰鸣。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虚假的宁静。
几乎在同时,地平线上涌现出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营地汹涌而来。
为首的,是一头体型丝毫不逊于昨夜那头黑红巨龙的、通体呈现出污浊青铜色的巨型亚龙。
它的双眼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统领着身后成千上万的、悍不畏死的亚龙人战士。
山呼海啸。
这不再是试探,而是蓄谋已久的、旨在将他们彻底碾碎的全面进攻。
“迎敌!!”
李承天怒吼着,第一时间组织起防御阵线。
协会与九局的士兵们迅速从睡梦中惊醒,抓起武器冲向预定位置。
能量护盾瞬间撑起,发出嗡嗡的低鸣。
然而,亚龙人的攻势太过猛烈。
它们无视伤亡,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冲击着防线。
前排的亚龙人被觉醒者的攻击洞穿、炸碎,后面的立刻填补上来,用它们的利爪、獠牙和喷吐出的腐蚀性酸液疯狂攻击着护盾和掩体。
那头青铜巨龙更是恐怖,每一次俯冲都伴随着大范围的冲击波或毁灭性的龙息。
轻易就能撕开能量护盾的缺口,让后续的亚龙人得以涌入。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营地变成了一个残酷的绞肉机。
爆炸声、嘶吼声、枪炮声、濒死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亚龙人身上特有的腥臭气息。
姜槐、陆晚吟、霜冉和瑶瑶等人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如同中流砥柱般顶在最危险的地段。
燃烛者的镰刀挥舞出死亡的弧光,霜冉的冰霜冻结着成片的敌人,瑶瑶则是身形灵活穿梭在敌群之中。
李承天也化身一头黑色巨狼在前线浴血拼杀。
但敌人太多了。
那头青铜巨龙尤其难缠,它的鳞甲异常坚固,对异能攻击有着极高的抗性。
普通的攻击根本无法对其造成有效伤害,反而不断有士兵在它的肆虐下牺牲。
“这样下去不行。”
姜槐眼中寒光一闪,体内力量再次沸腾。
他不能再保留了。
伴随着一声非人的咆哮,真百骸形态再次降临。
骨质甲片覆盖全身,恐怖的气息席卷战场,连周围的亚龙人都本能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姜槐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头青铜巨龙。
他猛地蹬地,身影化作一道离弦之箭,无视了沿途普通亚龙人的攻击,硬扛着几道吐息,直扑向空中的巨龙。
巨龙显然也感受到了威胁,放弃了对地面的攻击,转而迎向姜槐。
一人一龙在半空中激烈碰撞。
姜槐的速度快到极致,围绕着巨龙高速移动,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击都蕴含着恐怖的物理力量。
骨甲与龙鳞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
巨龙则疯狂甩动着尾巴,喷吐着毁灭龙息,试图将这个渺小却极度危险的敌人甩开或焚毁。
然而,真百骸形态下的姜槐,其力量和防御都达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
他硬生生顶住了龙息的灼烧,抓住一个机会,猛地欺身而上,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巨龙的脖颈。
“给我……下来!!”
姜槐发出低吼,全身力量爆发,竟然硬生生将那庞大的巨龙从半空中拽了下来,重重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尘土。
不等巨龙挣扎起身,姜槐已经骑在了它的背上,双手避开了坚硬的头颅,直接插向了巨龙相对脆弱的颈部与背脊连接处!
噗嗤——
骨甲覆盖的双手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硬生生撕裂了厚实的龙鳞和肌肉,深深嵌入了巨龙的血肉之中。
“嗷——!!!”
青铜巨龙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将背上的“寄生虫”甩掉。
但姜槐的双臂肌肉虬结,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反而更加用力地向两侧撕扯。
在无数士兵和亚龙人惊骇的目光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和血肉撕裂声,真百骸形态的姜槐,竟然真的用双手。
将那头不可一世的青铜巨龙的头颅连带着一截脊椎,硬生生从它的身体上撕扯了下来。
滚烫的龙血如同喷泉般溅射而出,将百骸染成了一个血色骸骨。
他提着那颗仍在抽搐的巨大龙头,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
首领被以如此残暴的方式虐杀,亚龙人的攻势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动摇。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姜槐环顾四周,看到的却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协会和九局的士兵伤亡惨重,到处都是倒下的身影和破碎的装备。
刚才他专注于击杀巨龙,但普通士兵面对数量庞大的亚龙人冲击,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小羽,夏玥那边情况如何?】
姜槐在脑海中联系墨羽。
【不乐观。】
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我们遭到了大规模的反扑,伤亡……很大。】
【找到它们的总头领了吗?】
【还没有。】
墨羽回答。
【不过从俘虏的低级亚龙人口中得到了一些零碎信息。这些二次转化的亚龙人似乎将它们的领袖称为……‘龙母’。据说,这位‘龙母’是灭世者最虔诚的信仰者,力量深不可测,统一了火山附近几乎所有的二次转化体。】
“龙母……”
姜槐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的压力更重了。
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他知道,原定的快速推进计划必须调整了。
伤亡太大了,再这样强行打下去,就算最终抵达火山,他们也剩不下多少人了。
“所有人,收缩防线,救治伤员!进攻放缓!”
姜槐下达了命令。
但亚龙人的进攻并未完全停止,只是失去了之前的锐气。
战斗仍在继续,只是变成了更为残酷的消耗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槐甚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所有人后撤!保持火力压制,我来顶住!”
他让伤亡过半的部队后撤重整,自己则独自一人,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防线的最前方。
真百骸形态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化身为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疯狂地屠杀着涌上来的亚龙人。
他所向披靡,没有任何亚龙人能在他面前支撑过三招。
然而,亚龙人的数量实在太庞大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
更糟糕的是,他们最初并非为了总攻而来,带来的兵力本就有限,经过连番恶战,此刻已经陷入了亚龙人军队的重重包围之中。
姜槐可以轻易撕碎任何胆敢靠近他的敌人,但他分身乏术。
狡猾的亚龙人开始绕过他这尊杀神,如同嗜血的鬣狗般,扑向后方相对脆弱的、正在后撤和救治伤员的协会与九局成员。
姜槐怒吼连连,试图拦截,但包围圈太厚,敌人太多,他能挡住一面,却挡不住四面八方。
眼睁睁看着一些士兵被绕后的亚龙人扑倒、撕碎,他的心如同被利爪狠狠揪紧。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他的强大,并不能完全庇护所有需要他保护的人。
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战场上,数量,有时真的能压倒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