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像石头一样顽强地活着。
从小他就出生不明,父不详在这个时代,就是罪恶的存在,他被外婆养大,直到三岁,外婆去世以后,舅舅为了外婆的家产接养了他。
可惜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天气寒冷的时候睡在院子里。
不到四岁的他就知道,舅舅一家,想让他死在外面。
后来,在一个冰霜满地的季节,他从舅舅家逃了出去,躲在了村子外面的庙里,小庙不大,仅仅半人高,对于他来说,已经是遮风避雨的存在,他在庙里躲了三天,靠着村里人上供的硬窝窝头过活。
期间他偷偷地溜回过舅舅家,看见他们一家人在屋子里大声地说笑,吃着热乎的饭菜,他甚至闻到了肉味。
他来这半年,舅舅家从来不吃肉,这还是他第一次闻到了肉味。
他们像是在庆祝。他知道,他们不会让他再进门了。
他顶着瑟瑟的秋风,向着外面走去,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没有家人,没有去处,走一步看一步。
后来实在是太累了,他昏睡了过去,再睁开眼,他出现在了一个戏班子里,是一个老头捡到了他,把他抱回来,希望班主收留他。
老头以前也是表演杂技的,现在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就靠着做点杂事混口饭吃。
班主不同意,老头说把自己的饭匀给孩子一口。
就这样,他在杂技班子里住下了,有了破破烂烂的衣服,开始跟着别人学习杂技。
杂技表演真的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经常受伤,可是他们不能喊疼,不然,班主会拿鞭子抽人。
他们忍饥挨饿,忍受着毒打,半夜等班主走了,偷偷地起床相互揉着伤口。
等到他五六岁开始上台以后,渐渐有了打赏,然后新的噩梦开始了,下台班主就会把钱要过去,剩下的零星几分钱,大点的孩子会跟他们抢,抢不到就动手,他们十几个四五岁的孩子渐渐的开始抱团。
每次打架,他都被打的最惨,鼻青脸肿都是轻的,有的时候根本起不来床,班主就会去收拾那些大孩子。
因为耽误他赚钱,还浪费粮食。
老头也会骂他,说他怎么不知道服软,那么犟,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不懂什么好下场,是像他老无所依,还是像现在这样,每天挨打,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不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连他自己都不懂,活着,是为了什么?
最近班主说这边抓的严,没办法上台了,要带着他们去北边跑生活,想去的就一起,能不能吃上饭不一定,不想去的就滚吧,去要饭吧。
他跟着去了,他这么多年的苦不能白吃,他还没讨回来。
一行人开始学习二人转,说是那边人喜欢,这太简单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表演,收获竟然还不错,大家都能吃饱饭了,连老头都能拿着烟袋上去跳一阵了。
就在大家以为生活越来越好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生活好像从来不愿意放过他。
老头病了,班主要把他扔下。
他不肯,班主就打他,想把他打服了。
他跟老头商量带他走,老头不肯,他坚持死也要死在戏班子里。
他没办法,就陪他熬着,挣钱根本不可能挣钱,甚至为了老头有一口饭吃,那两年,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什么丑角都是他扮演。
有一年正月,他们去了一个破旧的村子,看到村子里生活这么困难,他们都很丧气,越穷打赏越少,走的地方就越多,天这么冷,说不好谁就死在了路上。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这个时候已经抓的很严了,班主笃定他们不跟着班主走,没有介绍信,哪有去不了,对他们越发的苛刻了。
很多年纪小的孩子连饭都吃不上,有上顿没下顿的,还是他们几个轮流剩下一口饭养着。
这次,他被安排扮演一个仙女,戴着头饰,拎着花篮,在人群中穿插往来。
今天真冷啊,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冷又滚烫,手脚的冻疮钻心的刺挠,可是他不能伸手去挠,班主看见了会打死他。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坚持一下,天黑就休息了,可是,如今不过早晨八点左右,还要走多少个村子才能天黑呢?
他麻木地转着圈,好不容易熬到村子走完了,开始向下个村子走去。
突然,一个白胖可爱的小女孩拦住他,递给他一颗糖,还拉了一下他的手。
他一愣,快速地收回手。女孩跑开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哈了口气,又把手缩进袖子,毕竟这件“仙姑”裙,真的不保暖。
刚出村子不久,班主就拉着一张脸过来了。
“她给你什么了?拿出来我看看。”他一脸的不高兴,教了这么久,还是不懂事,不知道得了东西主动交上来的道理。
他假装瑟缩了一下,把手慢慢地伸出去,装作恋恋不舍的样子,把那颗奶糖交给了班主。
班主见是一颗奶糖,也没有失望,毕竟一个农村的小孩,能有什么?但是见那家人那么大方,他还以为那个小女孩也能给点钱呢。
他毫不客气地把奶糖抢了过去,转身回到队伍前面去了。
他心里装了事,一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跟不上节奏,被踹了好几脚。
他默默地忍着没出声,晚上回到落脚的地方,他悄悄地问老头。
“我手里有钱了,出去给你买药,你挺着点。”
老头听见他说有钱了,眼睛一亮,他一辈子在杂技团里,没有家,没有银钱,就混了个半饱。
现在一听小孩说有钱了,他不关心怎么来的,一把握住小孩的手,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
“你出去,不买药,直接找车站坐车,小孩不要票,你直接去省城坐车去大明山上,找一座道观,他们会收留你,记住,一路上无论谁说啥都不要信,直接去山上,就再也不会受苦了。”
一听说不会受苦了,小男孩眼睛一亮,随即摇了摇头。
“我不走,我走了你咋整?”
“犟种,能咋的?他还能饿死我?”
“我不走。”小孩知道,班主真的会饿死老头。
老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突然一阵吵闹声。
“老瘸子死啦,他死啦。”一个小孩出去尿尿回来大喊道。
小男孩冲出去,只见老瘸子直挺挺地站在雪地里,就那么把自己冻死了。
小男孩一抹脸,跟班主说要埋葬了他。
班主啐了一声“晦气”!
“你们爱咋整咋整,我不管。”
最后是十几个几岁的孩子把老头拉出去,找了个大坑推进去,埋进了雪地里。
之后几个孩子没有再回杂技班,他们悄悄地找到了最近的客车,混到了车上。
售票员起初不愿意,小男孩点头哈腰好一顿商量,保证不捣乱不占座,雪天人少,售票员也就没再为难他们。
一行十几个孩子到了市里,用那两块钱买了一大包粗粮馒头,每人分几个。
又分开混迹在不同的车上,辗转了两天才在省车站聚齐了。
中间一个小孩被人带走了,是小男孩机灵发现了他被人抱着,死命地喊警察,警察把坏人抓了,问他们是哪里人,要把他们遣返回去。
其他小孩面面相觑,只有小男孩上前主动说。
“其他的不记得了,但是记得他们是从大明山被人带过来的。”
警察派了专人送他们回去,拐骗十几个孩子的案子不小了。
一路上有吃有喝有地方住,这些孩子知道是小男孩带来的,更听他的话了。
一行人顺利地到达了大明山,跟当地警察交接后,小男孩突然给民警跪下了。
“对不起,我不是大明山的人,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哪来的,只是有人告诉我们大明山能吃饱,我们就来了。”
“谁说的?”
“老瘸子……”
“他人呢?”
“他死了,说了就死了。”
几位民警一阵嘀咕。
“这是托孤吗?”
“不知道啊,这些也不像一家的,来历不搞清楚咋处理?”
“先留着,搞清楚再说。”
“这么多孩子,谁带着?”
“叔,我们想去山上找个道观,我们可以干活养活自己。”
“这……”
“先送去试试,行就放那,找到家人就接走。”
“行吧行吧。”
于是这群孩子就被安置在了道馆里,道馆的人见他们衣衫破烂,面色蜡黄,满身冻疮,心疼得不行。
几个大男人改衣服的改衣服,烧水的烧水,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四五个人,愣是忙出来四五十人的架势。
当晚躺在火炕上,他想,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三次感受到善意,是这么的让人安心。
第一次那个小女孩给他的两块钱和一块糖,当时他只觉得难以置信。
现在想开,她也用行动证明了,这世界,不是全然的黑暗。
第二个是那些警察,他们英勇无畏,声张正义,他才知道,这世界,有公正有法治。
最后就是道观的长辈,他们一辈子生活在道馆里,内心柔软善良,待人一片赤诚。
这群孩子,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渐渐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