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亭驿。
尉迟万年写了几封信之后递给手下人:“尽快送去,路上务必小心。”
几名亲信手下立刻应了一声,分头行事。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抬头往屋顶上看了看。
却见不知是何时,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脸上带着银色面具的人。
一开始尉迟万年有些恍惚。
因为这次来的银面人,显然和此前见过的那个不同。
当那银面人飘然而落的时候,他更确定自己判断。
这个银面人身材相对娇小了些,胸口虽然平坦却显然是用了束胸。
但这般遮掩,着实是瞒不住人。
“换了人来。”
尉迟万年问:“为何”
银面人倒也没有遮掩声音,也不明白既如此为何要女扮男装。
“因为我从长安来。”
银面人的回答让尉迟万年心里一动。
“有什么要紧事需从长安赶来一个见我。”
“需快些。”
银面人道:“有消息,陛下可能要派唐匹敌来。”
尉迟万年的脸色猛然一变。
他是经历过乱世杀伐的人,多少场大仗恶仗他都没有变过脸色。
他是经历过官场沉浮的人,为官二十几年来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闻名变色的,可能只大将军唐匹敌一人。
“为何!”
尉迟万年马上追问道:“叶无坷才来,为何又让大将军来”
银面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叹一声:“只一个消息,只一个名字,道堂就乱了阵脚,乱了心境。”
尉迟万年道:“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银面人也不气恼:“此前判断有误。”
尉迟万年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银面人道:“此前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判断都是叶无坷处理了辽北道事后是太子来。”
“但陛下显然早有预料,所以来帮叶无坷收拾乱摊子不是太子而是唐匹敌。”
尉迟万年压着心中惊惧:“这消息有多少可信”
银面人回答:“消息自东宫来。”
尉迟万年的心境这一刻几乎破了。
如果是大将军唐匹敌来了,他可能连一战之心都没有。
作为领兵多年的将军,又做了这么多年的高官,谁来他都敢碰一碰,唯独是唐匹敌......
他确实听这个名字,心里就会有些惧意。
“唐匹敌何时来”
银面人回答:“在等。”
尉迟万年马上追问:“在等什么”
银面人回答道:“在等你们露面。”
尉迟万年再次追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早就已经知道我们在辽北的筹谋”
银面人轻轻叹息:“你们果然还不了解陛下,若他早就知道的话......会容得你们放肆这么久”
“你该知道,你之所以能升任辽北道丞,恰恰是因为你是大将军旧部,所以陛下信你忠诚。”
“你们这些年不管做什么都行事方便,恰恰也是因为你们是大将军旧部陛下信你们忠诚。”
“现在陛下疑心已起,所以才会召见唐匹敌商议......”
尉迟万年问:“那我们若不露面呢”
银面人笑了,笑声之中完全不加掩饰的讥讽。
“不露面就找不出你们”
银面人笑着说道:“你们啊......大概都一样,听到唐匹敌的名字就已经怕了,且是怕到了骨子里。”
尉迟万年皱眉,本有些驳斥的话,可却不能说出口。
“就算你们现在撤回去了,什么都不做了,难道唐匹敌就不会来就算唐匹敌不会来,叶无坷就不继续追查”
“你们那么害怕唐匹敌,为何就不怕叶无坷大将军或许还会念一二分旧情,查到了也会让你们自己到陛下面前请罪。”
“若是被叶无坷查到了,他只会把你们的人头传至长安。”
尉迟万年道:“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银面人道:“要快。”
尉迟万年:“要多快”
银面人问:“要多快,只看你有没有牺牲之心。”
尉迟万年:“牺牲之心”
银面人道:“现在辽北局势其实已有几分明朗,就算你不动难道叶无坷就猜不到是你”
“快分三等,第一等快,你不露面,目前还有匪患这个托词,杀叶无坷,朝廷怀疑,却无证据。”
“若你心中迟疑些日子,还是如此前那样左右摇摆,过一些日子再出手,那是第二等快,可保你身后人暂时无忧,但你必死无疑。”
“第三等快,便是你马上就联络你那些朋友商议,可他们人在各处,等你们商议出来也就是死期到了。”
尉迟万年显然有些迟疑。
“我本意就是尽快杀叶无坷,借匪患之名......”
他看向银面人:“你突然来催促我,莫不是想利用我”
银面人这次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利用你我之间竟然会谈到这个词。”
银面人道:“我以为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只是碍于脸面谁也不明说罢了。”
尉迟万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直说你们的用意。”
银面人道:“东宫里还在努力,因为太子不来后事无从下手,所以唐匹敌那边,我们会尽力拖延。”
“但成算多少,只看陛下心意和东宫里的人手段如何,并无定数,而在你们暴露之前就杀叶无坷,太子会亲至的可能更大些。”
尉迟万年道:“是不是你们想让我们在辽北尽快出手,以做你们的躯壳”
银面人道:“找躯壳这种事我们确实擅长,但道堂有些妄自菲薄了,你们可不是躯壳,你们是真身。”
尉迟万年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可有计策。”
银面人见尉迟万年总算下定决心,看起来眼神也轻松了些。
“尽快调集各路兵马围攻冰州,最迟在十日之内需破城,我知道你们在辽北道经营了什么,也知道你们手中有多少利器。”
“时日之内破城,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并不难,若难,便是有人想自保实力不肯全力以赴。”
尉迟万年道:“不必说这些话,若出手自当全力以赴。”
银面人继续说道:“破城之后尽力唆使百姓动手,叶无坷在冰州已经得罪了太多人,想杀他的极多。”
“且,叶无坷这个人最大的破绽就是不忍见百姓伤亡,杀他,还需百姓。”
“若能成,就算朝廷派人严查你也不会露了破绽,然后你迅速带兵平定叛乱。”
“辽北道已经露了相的人,能一个不留就一个不留......”
说到这银面人看向尉迟万年:“但与徐绩有往来的,一个都不能杀。”
尉迟万年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马上就能理解。
徐绩纵容之下,辽北道才有官商勾结。
可徐绩此举,显然另有所图。
“要让朝廷坚信,查来查去,辽北道的情况实因徐绩而起。”
银面人认真道:“这些年,徐绩在老家藏了多少银子你们暗中也查的差不多了。”
尉迟万年道:“足够他身败名裂抄家灭族。”
银面人:“确定”
尉迟万年道:“不够也够。”
银面人嗯了一声:“如此最好。”
她往四周看了看:“那我就不多打扰道堂了,道堂好好休息,以后,怕是会有一阵子休息不好。”
尉迟万年伸手拦了一下:“不急着走。”
他问:“到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不愿意坦诚相见是不是有些失礼”
银面人轻笑道:“坦诚相见道堂真的是......会讲笑话。”
她向后一滑,甚至没有看到脚有什么动作,人已经飘了出去。
这份轻功,让尉迟万年心中有些震惊。
他是领兵的将军,在战场上厮杀向来大开大合。
以战场杀敌练出来的武艺,以屠戮众生修出来的杀气,让他在面对这些江湖中人的时候,往往居高临下。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江湖中人确实身怀异能。
“道堂只需坚定信任,此后自有坦诚相见的时候,你我之努力方向一致,你我之主同为一人。”
“待大事成,在朝堂之上,道堂贵为公卿时候,自会坦诚相见。”
她身子平地而起,像是一个被放飞的风筝一样倒着掠上屋顶。
“十日之内,道堂切记。”
说完这句话,银面人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这般速度,让尉迟万年心中更为震撼。
但他不是真的惧怕于这银面人的武艺,而是心中对这银面人背后的人更为担忧。
也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的东主竟然会选择这样一群人负责联络。
此前是白经年,现在换了人。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后悔,应该问问为什么不是白经年来。
若是白经年来了,他倒是不会那么轻易的让白经年再走。
“给烛舞峰上的传讯。”
尉迟万年道:“十日之内拿下冰州。”
他身边亲信立刻答应了一声,不久之后将一只信鸽放飞。
烛舞峰距离冰州不过百里,是冰州附近最为险峻的地方。
当年战兵清剿辽北道匪患,烛舞峰就是最难打的地方,打下来的时候战兵也有不小损失,但终究不坠战兵不败威名。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在此之后有人悄悄重建烛舞峰山寨。
更没有人能想到,重建这烛舞峰山寨的会是当初的领兵将军。
一天后,那只信鸽飞进了烛舞峰的山寨中。
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格外精壮的中年男人接过密信,看了一眼之后眼神一喜。
“总算是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他往后看了看,身后竟是一片巨大的平地。
在这片平地上,有数不清的山匪正在训练。
他们虽然着装并不统一,可训练的方式竟与战兵无异。
这些人看起来和那些乌合之众完全不同,军阵操练严整肃穆杀气腾腾。
“练兵千日用在一时。”
中年男人转身走向那片演武场:“有件事要跟你们这群小王八蛋说一声。”
他走到训练场那个木头搭建起来的点将台上。
“你们这群王八蛋胆子大不大!”
“大!”
“大的很!”
那群悍匪争先恐后的回答。
中年男人笑道:“大那杀一个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敢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