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就没发现,算术比别人快,同样一件事情,永远做得比别人好。”
“陛下自幼碰壁,显得迂腐,显得古板。不是才能问题,而是在遵循天道。”
“遵天道者,自然与庸碌为敌,跟俗世格格不入……”
皇宫门前。
皇帝仪仗威严无比。
此刻梅朝云身上,散发着一股师者的神圣,
他说出了这些年一直没说的话。
很早之前,第一次看到项济的时候,梅朝云就发现了此子气运盖顶,乃白虎之相。
十五骑出洛阳,进北疆而得天下。
一路披荆斩棘,河内郡收服安庆、崔浩,甚至还包括当时的粮官,后来的玄武门守将王棣。
喝过武川镇的血酒,吃过十里坡的烤羊,见过河原的冰城。
更是经历古河沟血战、罗浮山之战、野狐滩大战。
一路所过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怎么可能是一个只依靠别人,就能获得如此辉煌成就的人呢?
河洛的长风,吹进了皇宫,
乾政殿东门前,皇帝仪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此刻,皇家护卫里,崔浩跟几个河内郡安家村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他们听着梅朝云的话,细细思索,才恍然大悟:
过去,他们只关注项济哭鼻子,动不动就犯轴干蠢事。
如今想来,端疑不少,他们都低估了皇帝。
安庆说过,当年黄河水患,收麦子时,七皇子一直是最多的那个。
在定襄大营时期,项济一直不顾弟兄们反对,亲力亲为,对楚兵坦然相助,
这为后来的北山之战,接收哲哲大王楚国降军,奠定了基础。
甚至于,河原的丁宏信后营认可建安上将军,也是因为项济乃肝胆相照之人。
包括经常接济穷苦楚人,弄自己身无分文,还想办法到处欠账。
所有人都只是嘴上烦七皇子,实际包括周云在内,均是内心震颤,最终都给了银钱。
一切的一切,所有过程中,项济都在逆风前行。
每一件事情,都充满艰难险阻,可项济总是信心满满,全力以赴。
试问天下,有几人能百折不挠,坚持心中的道!
“对世人来说,是知易而行难。但对陛下来说,是知难而行易!”
“在行中知,在知中行。所有大事,最难的是开始,上路就是最难的一关,而陛下天生就能克服此关!”
龙辇之上,华盖之下,圣武皇帝项济越听越惊心。
曾经,他以为师父是被他的忠义所感动,
没想到,一开始,仅仅是看中他的气运。
梅朝云似乎还想诉说什么,但项济已经不想听了,
他脸色冷淡,抬起龙手,打断道。
“师父今日,就是说这些吗?”
闻言,梅朝云先是一惊,随后叹息一声。
“陛下所行之事为天道,既为天道,必要胜人性之恶,自然困难重重。”
“独龙不长,独虎难支。唯有龙虎合并,方能开天辟地……”
这一刻,历史的长风,好似吹拂项济的龙带,
圣武皇帝沉默良久后,才目光炯炯的转头,看着梅朝云道。
“朕有一问,请恩师再替徒儿解惑。”
“北疆军团,一直奉朕为雄主,连周老弟那样的神人都被压着,请问何故?”
“因为陛下坦坦荡荡,敢于冲破黑暗,乃世之英雄……”梅朝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项济的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龙辇之上,皇帝笑了,笑的癫狂。
“因为朕是皇子,皇家正统!可朕的正统哪里来的,是项氏祖宗基业。”
这一刻,项济龙眼幽暗无比,就像一头恶龙,盯着梅朝云道。
“周云,最终会夺朕的江山。若朕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当跟周云生死相随。”
“可朕是皇帝,祖宗基业在朕手里丢了,有何颜面见项家先祖?”
听到这些,梅朝云已经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了。
他眼里闪过失望,摇了摇头,苦涩的道。
“陛下难道要摒弃心中的道义和公平?若项氏心怀苍生,自是容得下周云。”
“这些年,周云可一直容的下项济。陛下要谨记,天下为公啊!”
号角在乾政殿的门前响起。
数百太监宫娥,旗帜如林,华盖龙辇,公鸭子声音飘荡,皇帝起驾了。
某一刻,经过梅朝云身前时,项济目视前方,斩钉截铁的道。
“天下为公,只是文人不切实际的臆想。朕会做好朕的事,当好一个皇帝。”
“朕从来没变过,圣武改革朕一个人也要完成。”
“但江山……不能丢在朕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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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十一月了,天气日渐寒冷。
封建时期,每到冬季,对穷苦人家来说,那就是一道坎。
恰逢赵王事变,洛阳大量房屋被烧毁,
如今又城门紧闭,恐怕这个冬天,会死很多楚人。
城南窑屋,小桥流水依旧在,不见赵王烧瓦瓮。
三间大屋里,粗衣包头的穷苦孩童满满当当,
洛阳上层的变动,暂时还没有影响到他们。
学堂赵先生,是个比梅朝云还要老的学究。
他朗诵四书五经时,摇头晃脑,古诗古韵,似乎不这么念,就念不出那种感觉。
某一刻,赵老先生看见了身覆朱红玄纹锦衣的国丈梅朝云。
他当即跨过门槛,点头哈腰,对着梅朝云谄媚的道,
“帝师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还是您消息灵通,有几个不错的苗子,过两天给您国子监送去。”
优秀的人才!
尤其是少年时期就表现优异的人才,在任何时候,都会受到优待。
皇帝、权贵、门阀,这些大楚上层机构,可以怀疑他们的人品,但无需怀疑他们的智商。
至于有些楚国事物,做出来就跟弱智一样,那是因为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所至。
学堂门口,梅朝云看着孩子们那洋溢着少年希望的脸,
驻足良久后,叹息道,
“不了,梅某今后就不常来了,赵先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赵老先生一改在孩子们面前的严师形象,
对着顶头上司的上司,那是不停的恭维。
“梅国丈乃是帝王之师,这些孩子昔日能闻听大道,该是他们的天幸,”
“小小寒子,岂能久居圣人门下,他们能受那样的福分……”
……
在孩童朗朗书声跟赵老先生辱没师德的话语中,梅朝云默默的走了。
不知为何,立在学堂门口的赵先生有些莫名诧异,
他感觉,梅国丈的背影似乎异常落寞。
兴许是刚才孩童们又在调皮,影响了赵先生,
他面色难看的摇了摇头,
刚刚一直想说这个月的木炭还没来,怎么就是忘记了。
口不二开,梅国丈走了,自然不能再去。
一想这个失误,老头那个气啊!
学堂门口,老先生带着怒气回到讲台,大声呵斥学生们不学无术、庸才、庸碌。
南城竹林风萧萧,小院篱笆半人高,
篱笆墙的木架上,晒满了绿菜。
咸菜是楚国老祖宗的智慧,将菜抹上盐,晒干之后储藏,冬季里,就能有菜下饭了。
梅朝云摸了摸咸菜上的盐分,无奈的笑了。
盐!
都是雪花盐。
圣武改革成果斐然,在很多领域,其实已经跨过了一大步。
忽然,正当梅朝云感叹之际。
竹林叶子梭梭声,渐渐变得清晰无比。
身后学堂里,孩童们书声停了,赵老先生也不动了,一切都戛然而止。
小院篱笆,像是与世隔绝,寂静的可怕。
不知何时,梅朝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袍道人。
此人周身气息,以太极八卦的韵律流动,这是道门大乘境界的标志。
天下,能有此实力者,唯有昔日龙虎道门两大天骄。
篱笆墙前,梅朝云眼眸锐利,
他并未转头,而是一边整理咸菜,一边开口道。
“老二,帝王道是错的,你盘踞在武川镇,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闻言,黑袍道人周身气息流动加剧,带起枯叶乱飞,
他笑了,笑的疯狂!
下一刻,一道沙哑且带着无限怨恨的声音,在小院响起。
“师父,你用尽毕生修为,逆天改命,成功了吗?”
“你看不起我的道,一直不喜欢我,玄真又成功了吗?”
篱笆墙前,梅朝云摇了摇头,他整理好最后一片咸菜,
南华仙人望着竹林,脸色有些落寞,也有些木讷,幽幽的叹息道。
“为师只想给世间一个公道,数百年匆匆,为师又能留下什么呢!”
“王朝霸业,过眼云烟而已。为何天下一个千古英雄都没有?”
“哈哈哈,公道?”黑袍老者笑了,笑的癫狂。
他有些踉跄的后退,指着师父丹晨子道,“你要别人公道?你自己公道了吗?”
“论武艺,论道法,我那样不比玄真强,为何偏袒玄真。”
老二的抱怨由来已久,丹晨子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叹息道,“你与玄真理念不同,他并不比你弱,只是他更看重道家的责任,修行方向不同。”
“何况,你们大战一天一夜,为师并没有干预。”
“哼哼……”黑袍道人嗤之以鼻的笑了,他冷哼道,“你是没有干预,可你在旁边看,已经帮到玄真了。”
“说到底,师父自己都不公道,却要求天下王侯公道,岂不是自欺欺人!”
“哈哈哈!!”这一刻,梅朝云眼眸一怔,恍然大悟。
小院篱笆,竹林之下,昔日猥琐的老头,一身仙气飘渺,再无过去半分市井之气。
一股梵音诵鸣之声,响彻小院。
它似响非响,好像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眼前,
梅朝云周身气息大变,他浑身锦袍舞动,脚下出现各种玄文梵字。
那些梵字犹如活了一样,在空中飘荡。
“原来为师也做不到,哈哈,世间天道,究竟在何方?”
“老二,数百年气运失败,为师要走了。但愿你心中多一些道义,少一些怨恨。”
“当年为师是怕你们收不住手,虽然你想的太歪了,但为师好像无法反驳。”
“因为,为师心中,确实更希望玄真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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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入竹林,
朗朗读书声。
走出学堂门槛,赵老头越想越不得劲:
今个真是错过大机会,现在木炭贵的很,倒卖得值几十贯啊。
正当老头跳脚遗憾时,
他忽然发现,梅国丈竟然在竹林睡着了。
他赶紧谄媚的走过去,笑着叫醒了梅先生。
粗竹旁,一双朦胧的眼睛睁开了,梅朝云有些迷茫的看着小院子。
他环顾一圈后,喃喃的问道,“老先生,现在是圣元几年,老夫感觉睡了好久。”
“圣……圣元?现在都圣武二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