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阴山,自古都是中原民族心中的一道坎。
这段长达千里,断断续续的山脉,埋葬了多少英雄往事。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横跨万里,
于阴山附近,冷暖空气剧烈交锋,造成极端的降雪冰雹天气。
方圆百里,气温骤降,大雪漫天,
敕勒川,玉璧山至拓北山一带,即将迎来持续暴雪。
类似于这种极端气候,即使在后世也是很可怕的,
更莫说此刻出征在外的赵国大军。
但慌乱的情况,在十几里赵营,并没有持续蔓延。
在度过最初的恐惧彷徨后,随着赵官一声声军令,各处步伐整齐的赵军出动。
大赵国家机器开始迅速运转,各宗族、各草原部落,渐渐进入了躲避雪灾的行军中。
当然,赵军可不仅仅依靠军令,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好言相劝’。
腾格里王帐军,在突厥部落中,一直是比较有实力的部族。
野狐关之战,他们被龙骧军哲林骑兵追上,迫不得已,投降了赵王周云。
一个强大的草原部族,他的组织力跟前瞻性,也许比楚国宗族还来得厉害。
古义尔在见到赵国后营,帮他们组织修建防风坡后,
族人一合计,二话不说,发动牧民、奴隶帮忙。
他们的骑兵放下刀剑,扛起泥土,
他们的妇女提壶挑食,处理后勤。
孩童在施工营地找饭找吃食,他们跟派来的赵国文官打成一片,筑营效率极高。
白灾草原人很熟悉,知道其恐怖之处,那是准备的越充足越好。
在他们草原人眼里,要这玩意让赵人单干,那简直不是东西。
天可汗能管此事,能调来有经验的工匠官员,
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岂还要赵军出人出力。
可正是这个事情,造成了今天的大问题,
腾格里这一万多人的营地,那是下了血本的。
它不仅能容纳本族,还能把牛羊牲畜赶进去。
为此,首领大帐里,古义尔高兴坏了,
如此大灾,他们的部族保住,其他部族削弱,那就是另一种方式的变强大。
可赵国来人了,他们带了赵王的意志,
要求腾格里让出牛羊棚,给人住进去。
腾格里旗辛辛苦苦干的事,便宜那些啥玩意不干的南人宗族,这谁也忍不了啊。
忍不了!
忍不了这会就只能哭了。
北风呼啸的阴山下,腾格里营地辕门前,
身形高大的古义尔跪在地上,撒泼哭泣,大声怒斥。
“刘黑豹,你不是东西,你欺负人。”
“古义尔要见天可汗,你们这群南人恶狼,不守信用,老子不相信你们。”
“我要见赵王……你们欺负人……不准进来,不要逼我们动刀子。”
十五营的大旗,在北风中,呼啸作响。
几十万外族人凭什么听从赵王的意志?
靠仁德?靠信义?这些当然重要,但最关键的还是靠武力。
暴力是权力的根本,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刘黑豹带了三千铁骑,同时有五千郡兵步卒,围住了各个角落。
腾格里过去是王帐军,虽然甲胄很多被赵国缴了,但战力依旧不俗。
刘黑豹害怕事情不可收拾,目前还算比较克制的。
但,只要赵王军令一来,
十五营有信心,半个时辰之内,让这支王帐军消失。
腾格里部的辕门前,正当古义尔跟十几个部落头人,都在紧张的等待时,
赵军铁骑的后方,出现了骚乱,一支庞大的队伍来了。
大风所致,古义尔看不清这支队伍的旗号,
但这个老特勒王,想着悲惨的命运,已经哭出了声来。
“欺负人,赵国欺负人……牛羊牲畜没了,腾格里部明年出生的孩子就长不大。”
一道洪亮的声音,穿透风雪,来到了辕门前。
“古义尔!!还不叫你的族人收刀让开。”
腾格里古义尔以为今天是末日时,他听到了天籁之音,
赵王,
赵王真来了。
腾格里部的首领,就像委屈的孩子找到了父亲,
他从雪地爬起,迅速跑到周云的马头前,牵着阿流斯痛哭流涕,
“天可汗,刘黑豹是一只豺狼,他收了南人宗族的金银,要出卖您族人的利益。”
“南人宗族懒惰奸诈,就像狐狸一样可恶,他们要腾格里把牛羊赶出去,让他们住……”
天穹灰暗,大雪纷飞,
阴山脚下,宛如冰河世纪的前兆。
赵王周云,玄甲宝马,威严无比,
他居高临下的看了古义尔良久后,斩钉截铁的道,
“古义尔首领,命令是本王下的。大灾面前,优先保人。”
“你部的牛羊,本王事后补充。你部建营的劳作,本王也会换算成功绩。”
阿流斯之上,赵王的意志,不容置疑。
周云当着腾格里十几个头人的面,保证了事后绝对公平,
同时一再强调,这是一次大灾,
人命关天,功过是非,事后再说。
可就在周云开口,说赵王本部的牛羊牲畜,也一并赶了出来时,
一个腾格里王帐旗的小斥候,却跳出来大吼大叫,
“南国狐狸,你在骗人。我们兄弟看见,赵国牛羊根本没有赶出来。营外空空如也……”
此言一出,不仅古义尔懵了,周云也懵了。
古义尔懵的是,你小子是真不懂事,有个承诺就算了,你还来真的?
周云震惊则是,赵军的牛羊竟然没有出营,这是谁干的?
营外没有牛羊那就是没赶出来,
牛羊在营外聚集,硬抗天灾还能活一部分。
所以赵人要是赶了,营外必然是海量的牛羊群。
武川雄主勃然大怒,他转头扫视刘黑豹跟李义,
后两者皆是默默低下头颅,不敢直视赵王怒火。
“说,为什么没赶?十七斩军令,莫不是斩不了你们?”
周云此话一出,刘黑豹、李义立刻下马行礼,
十五营统领无奈的道,“四当家说的,他死活不给赶。”
“他……他还说周云敢败家,他就跟牛羊一起冻死。”
武川镇的这些老人,虽然立功不少,但小农思想同样重。
赵王周云仰天闭目,无奈的摇了摇头,
叹息一声后,对着李义道,
“李义,立刻把瞎子控制起来。还有,他应该带了五万石粮食,全部分了,分给各族。”
“啊……这,主公,这恐怕有点难度。”
闻言,周云眼眸一狞,冷哼道,“有难度?是不是要换人?”
换人就是丢官。
李义肯定是不敢的,只能硬着头皮上。
只是他策马而走时,想到瞎子的情况,不禁有些害怕,
牛羊赶走不算,还要把五万石粮食分了。
这要是把四当家气死,算到李义头上,那就麻烦了。
“古义尔,你看见了。如果不信,可以叫人去观摩。”
“现在,本王最后问你一次,让是不让?”
风雪渐渐大了,赵军的时间不多了,周云不想跟腾格里磨叽,下达了最后通牒。
阿流斯的马头前,宗师将领古义尔老眼转动,似乎在天人交战。
下一刻,腾格里王帐军的首领,退后三步,
跪伏在地后,他的声音穿透风雪,真诚的道,
“天可汗的道义,让古义尔佩服。我们愿意把牛羊赶出去,让人住进来。”
说完这句,腾格里旗的首领转头大吼,
“脱多尔,你这个该死的石羊河杂种,带领奴隶放牲畜,抵御白灾。”
古义尔的行动,其他头人并没有反对。
其实赵王周云愿意来,不管有没有后面的事,他们都得妥协。
毕竟赵人雄主面前,整个漠南没人敢说个‘不’字。
如果是突厥可汗,可不会像赵国主,这么跟腾格里讲公义。
只是赵王周云后面的所作所为,让腾格里心服口服,
彻底认同了这位强大而又仁慈的天可汗。
同时,这也是乌嚓尔擀等老人,第一次感觉到,腾格里的处在一个充满文明和道义的国家。
真诚的光芒会穿破黑暗与风暴,抵御一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真假假,草原人心中有一本账。
赵国在风暴来袭前的光辉,是乌嚓尔擀从未见过的璀璨。
赵王周云万族同法,一视同仁,真千古无二也。
阴山脚下,十五营走的很快,郡兵也撤了。
临走前,周云向古义尔要了十个精通兽群抵御白灾的老人。
漠北大灾时,草原部落都是靠牛羊硬顶过去,
这些经验丰富的人,能将牛羊的损失降到最低。
阴山脚下,风雪遮蔽了视野,能见度极低。
草原各部、中原各族,皆是慢慢归入营地。
荒原风雪道上,行走的赵人,渐渐少了,
只有军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在行动。
腾格里部的闹剧,在赵王到来后,彻底结束了。
可色愣河的事情,却才刚刚开始。
矮壮的之尔祸阿歹,又来为难他的阿也表哥了。
同为王帐军,色愣河部在腾格里之后,自然也完成了营地,
此刻,他们面对着腾格里一样的情况。
可他们在龙骧军的区域,传令兵不可能报给赵王,
李兴、刘庶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穿过他们,到达赵王面前。
如此情况,那就是下面的人无能,处理不了事情。
“亲爱的阿也表哥,你不要让表弟难做。你们打不过的,龙骧军现在怒火正盛,别找事啊。”
色愣河旗,
之尔祸阿歹只带了十个护卫,就进了色愣河的中军营帐。
色楞河王帐军第一大将之尔祸阿也,过去确实看不起这个猥琐的表弟,
但此刻,他胆魄过人,单将进乱军,
这令大将阿也,不,甚至令整个色愣河之尔祸氏都刮目相看。
原来这个矮子,不仅会在河边唱歌,还敢来敌人的营帐唱。
“阿歹!”营帐里,一个苍老的头人贵族说话了。
“你是龙骧军的统领,你能来,咱们无话可说。”
“可牛羊赶出去,我们来年怎么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走吧。”
闻言,矮壮的之尔祸阿歹眉头紧皱,
面对这些老山羊的愚蠢,他一脸无奈的道,“来年的事,来年再说嘛!”
“这会要是不尊赵王令,都没来年了。等会就灭族。”
“赵王令太过分了!我们不服。”说话的是之尔祸阿也,他很愤怒,愤怒赵王的不公平。
那些营地的土袋,一条条火道,都是近万族人,齐心协力的心血。
现在,赵王一纸命令,就要将色楞河旗的心血掠夺,之尔祸阿也不服。
本来都看着有希望了,没想到这个表哥如此倔强,
哲林统领也不明白,是不是漠北的水土,养的人都一根筋,
怎么就不能学一下南人宗族的圆滑呢?
正当时间一息一息的流逝,之尔祸阿歹无计可施时,
一匹龙骧军的快马,单骑入胡营,将两份赵册,递给了毡包中的哲林人统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倒霉的还有一家,腾格里赶牛羊了。”
“坏消息是,赵忠义带着骑一营三旅来了。那个铁脚将军,心狠手辣,可不像表弟这么好说话。”
腾格里竟然屈服了!?
没想到,这个头曼可汗的私生子,漠北突厥的旁支畜生,真是没用。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
方才想到跟同族生死与共,色楞河自然抵抗到底。
但这会,要他们独死,色楞河旗也是不干的。
人在刀剑下,该服还得服,毕竟有腾格里古义尔垫着。
可就在色楞河旗,之尔祸氏准备答应时,
赵忠义带着二千铁骑,风雪之中,马蹄如雷,
宛如钢铁洪流,已经包围了色楞河营地。
形势急转而下,这是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之尔祸阿歹在几个老叔叔的求助声中,
他正了正头盔,赶紧出去了。
“赵旅官,赵旅官,他们赶羊啊……刚,刚同意的。”
铁脚将军赵忠义,此人乃是太原后营出身,
古河沟之后,加入骑一营,因其对兵事有独到的天赋,被李兴升为旅官。
他的断腿虽然有假肢,但每次出战,依旧绑在马鞍上,
看见矮壮的哲林统领后,作为下级,赵忠义还是行了军礼,
“之尔祸统领,刘主簿令本将带来了契约。上面有龙骧军的大印。”
“去告诉色楞河旗,今年冻死多少,明年龙骧军补他多少。”
“你……你不是来打仗的?”之尔祸阿歹愣愣的接过泛黄的赵纸,待看清之后,
不等赵忠义回答,他急急忙忙的就进去了。
有这玩意,他得去把阿也表哥,那个漂亮的女儿,骗给他儿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