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时至亥时,一连地动三次,三次余震皆如鸣大炮,京中如小舟遇巨浪,人不能直立,许多在之前的地震中损坏的房屋便是在这三次大震之中陆续倒塌,京师各处城门也毁坏殆尽,而在这三次大震之间,还夹杂着许多次余震,虽然威力远远不及,但也足以让饱受折磨的京师百姓人心惶惶。
地震之中可不分权贵贫民、皇族奴役,紫禁城同样因为地震的缘故遭到严重破坏,养心殿、永寿宫、乾清宫、慈宁宫、武英殿、保和殿等都在地震之中倾塌,那些尚未修建完毕的宫殿更是无一幸免,全部都在地震之中倒塌,整个紫禁城和京师大半的区域一样,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有鉴于如今余震不断,京师各处都尚在危险之中,康熙皇帝和皇室宗亲、百官权贵,便干脆出城,在相对宽阔安全的郊外扎营暂住,这些大清朝的顶尖人物在天威面前连营帐都不敢立,只能用帷幕圈成几圈挡风,拉起绸布遮雨,几乎是露宿街头。
康熙皇帝同样是“露宿街头”,盘坐在一堆软垫之上,百官群臣只能跪在黄土泥地之中,一名官员正跪奏道:“据顺天府初步统计,京师倒塌房屋一万两千余间,震坏一万八千余间,如今余震不断,恐有更多房屋被震倒。”
“从地震后至今,京师各处废墟已挖出尸首四百余具,死难者包括衍圣公孔毓圻、内阁学士王敷政、大学士勒德宏、右庶子翰林侍读庄炯生,总理河道工部尚书王光裕等,如今各处衙署和兵马还在组织救灾,伤亡人数恐会更多,不过万幸救援及时,许多百姓才没有被废墟压毙,此全赖皇上隆恩也!”
“京师周围州县同样损失惨重,据顺天府派出去查看的人员回报,各地损伤远远过于京师,蓟州房屋倒塌无数、压死人畜甚多,地裂深沟,缝涌黑水甚臭,日夜之间频震,人不敢家居;宛平县一响之时便摧塌五处城门,城中房屋裂碎,骨肉泥糊于街;通州城房俱倒,空中火光连绵、四面焚烧,河道诸官,几乎全数压死于衙署之中,其余州县,亦多如此……”
“破坏最为严重的,乃是平谷、三河两县,平谷县城乡房屋塔庙荡然一空,地折裂丈余,黑水兼杀从地底涌出,田禾皆毁,东山山崩形成锯齿状,城内几无活物;三河县地脉中断,几乎全县地陷,西北县界柳河屯处落二尺许,东南县界东务里处落五尺许,北方县界潘各庄处,落一丈有余。”
“之前钦天监地动仪吐珠东北方向,加之顺天府实地勘查,此次地震毁坏以三河、平谷二县尤甚,故而奴才推测,此番地震震心当是三河、平谷二县,两县百姓官绅死伤甚重,死难者恐有万人以上。”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雷鸣,如同万千兵马飒踏而至,旋即又一次地动山摇起来,康熙皇帝浑身绷紧,一只手死死抓着身边服侍着的三德子的手,将他的手都抓得煞白,三德子又惊又痛,一张脸挤成一团,又不敢让康熙皇帝看见,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去。
帷幕之外传来一阵官眷、宫女和嫔妃、幼童们的惊呼哭喊声,帷幕中的群臣也是一阵慌乱,都死死的贴着地,有的人手指都抠进了泥地之中。
好在这波余震持续并不久,仿佛一眨眼间便消散而去,帷幕之中却没有一人说话,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哭喊惊呼声等了一阵,直到彻底确定这场余震平息,那名正在汇报的官员这才直起身子,准备继续跪奏。
就在此时,兵部满尚书塞色黑却忽然跳了出来,蛮横的挤开那名官员,扯着砂纸一般粗糙的嗓子喊道:“皇上,今日这般大震,可谓史无前例,损失惨重是必然的,事后再去统计便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明白这地龙翻身的缘由,想办法平息上天怒火,才能让这般地动之厄早日停息啊!”
“奴才才学浅薄,亦知这般史无前例的地震,必然是上天降下的天谴!否则为何不发在红营贼寇治下?不发在台湾、湖南、云南?偏偏就发在我大清治下,还偏偏就发在了京师?为何又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就发在了皇上行祭孔大典之时?此非天谴,又能做何解释?”
“此番地震,恰好就发在祭孔大典之时,连衍圣公都因之而死,奴才以为,这就是我满人的列祖列宗降下的警示!是朝廷搞以汉代满,是朝中的奸臣逆党要废除祖制、消亡满族的行为惹恼了列祖列宗,故而才在此祭孔大典之上降下灾祸!皇上!列祖列宗是在警告我等八旗中人,八旗乃是大清根本,不能轻动啊!孔夫子拜不得、列祖列宗留下的祖制,更加动不得啊!”
帷幕之中静了一静,旋即一堆官员凑上前来,一个个疯了似的磕着头,有些人哭得涕泗横流,都在嚷嚷着“祖制不能轻动”,一旁的纳兰明珠眯着眼扫视着他们,猜测着其中哪些是真心实意反对革新自救的保守派,哪些是被这场地震吓破了胆的愚夫蠢人。
索额图朝康熙皇帝瞥了一眼,却见康熙皇帝一脸凝重,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眼中却翻滚着浓浓的迷茫之色,索额图皱了皱眉,轻轻叹了口气,又看向纳兰明珠,微微摇了摇头,心里头一时之间竟也思索着这场地震是不是真有鬼神助力,发生的这么刚刚好不说,还恰好吧衍圣公给弄死了。
那位衍圣公的能言善辩,索额图也是领教过的,若是他还活着,必然要出言争论,毕竟大清的革新自救,孔氏也是受益最大的之一,而以衍圣公的辩才,在场的恐怕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指不定还能把这场地震说成是一场祥瑞。
但衍圣公命短,再有辩才也说不出口了,索额图轻叹一声,又看向纳兰明珠:“意料之中的局面……你要怎么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