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三百名身披鳞甲的怯薛军锐士如铁桶般将沧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这批元廷最精锐的士兵以雷霆之势接管了沧州城防,不少守军也被尽数替换,就连府衙前都立起了怯薛军的狼头旗。
随着一道道军令传出,沧州辖下五县十六乡的官吏只得照做,一切都以龙霄真君为先。
当天有个信奉密宗的知县试图阳奉阴违,但很快就被扒了官服吊在城楼上。
自此,沧州再无人敢违逆这支铁血之师的号令。
奇怪的是,对于沧州各地的密宗,怯薛军并未去理会。
在怯薛军总兵的察罕看来,既然真君未发话,他不介意让这些秃驴多诵几日经,待真龙入京后,这些密宗寺庙自会化作齑粉。
而这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用了一天光景。
......
夕阳西沉,当天傍晚时察罕就率领亲卫策马返回福船。
行至渡口时,残阳如血,将龙像门书镀上一层妖异的金红色光芒,远远望去如同浴火而生的神物。
察罕勒住缰绳,胯下战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他皱眉问道:“真君没有将这尊宝物收回吗?就将它立在这渡口上?”
身侧亲卫低首答道:“回将军,真君称此物留在沧州还有大用,若是有人能将其盗走,真君也乐意见得。”
“真君这是准备将宝物留给有缘人啊。”察罕双眸微眯,随后利落地翻身下马,缓步上前观察着这尊仙家宝物。
暮色中,石龙鳞片泛着金属般的光泽,龙鳞缝隙间,缕缕金芒如活物般流转。
就在他凝神细看时,石龙的龙瞳突然转动,冰冷视线如实质般刺来。
这一眼瞬间穿透察罕的皮囊血肉,将他从孩提时代到如今的所有隐秘尽数洞悉,令察罕脑海一片空白。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石龙缓缓阖上双目,龙鳞间的金芒也随之隐去。
直到这时,察罕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你们...可曾看见那石龙在动?”察罕声音发紧,回头询问亲卫。
众亲卫闻言皆低垂头颅,无一人敢抬眼。
“将军果真神勇非凡!”为首的亲卫嗓音发颤,“属下们...连抬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话语入耳,察罕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后颈,他这才猛然醒悟——眼前这尊石像绝对有某种通天之能!
此物仅仅是存在,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
察罕强压下心头惊骇,故作镇定地整了整甲胄,可转身离去的脚步却不自觉地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奔向福船。
此时福船上灯火通明,察罕快步穿过幽深廊道,来到福船最上层的舱房。
雕花舱门被轻轻推开,察罕入室后立刻欠身抱拳,一言不发,恭候着烛台旁边的那道身影发话。
正如洛桑所料,这艘福船上果真有一位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人物,而在烛光映照下的身影,正是当朝丞相脱脱。
这位当朝重臣正执笔批阅文书,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将军无需多礼,今日我不便现身,一切都劳烦你了。”
“丞相言重了,末将只是听命行事。”
脱脱搁下毛笔,托起旁边茶盏,指节轻叩杯壁,“真君可愿意收下那些‘贡品’?”
话音落地,察罕瞬间回想起真君那两位女弟子的怒容,不由得一阵心悸。
“回丞相,真君确实收下了,只是...真君并未染指其中任何一人,反而挥手间便造出数座阁楼,将他们妥善安置。入夜后更设下禁制,严禁出入。”
脱脱眉梢微挑,眼底泛起一丝好奇,“哦?你与我说说详细情况。”
随后脱脱将龙霄真君施展神力,凭空造物的神迹,还有预言沧州将发生大疫的事情都说与脱脱听。
说到激动处,这位都指挥使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眼中闪烁着虔诚崇拜的光芒。
脱脱也察觉到了这点,但他只是静静聆听,什么都没有说。
作为当朝丞相,他对怯薛军最是心知肚明,眼前的察罕能连跃三级出任都指挥使,表面上是自己运作,实则全赖这位龙霄真君显圣。
如此鸿福,足以让察罕将李霄奉为唯一神明。
待察罕将一切说完,脱脱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看来,民间传闻所言非虚,这位真君确实与我等信奉的神明大不相同。”
“但明日你再派人去探查一番,看那些‘贡品’是否完好如初。”
察罕面色一僵,脸庞不自觉地绷紧:“丞相,这...恐怕不妥吧。贡品既然已经献给真君,我们岂有再去查探之理?”
“无妨。”脱脱轻笑摆手,茶汤在杯中荡起涟漪,“若真如传闻所言,龙霄真君不会与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见丞相这样说,察罕只得抱拳领命:“诺。”
二人所说的贡品,实则是元顺帝从天下各地搜罗来的绝色佳丽与灵秀童稚。
此番特意调用万石福船,正是因为福船可以容纳五百多人,船上除却三百精锐怯薛军与一些舵工水夫,其余一百多人皆是进献真君的“活贡品”。
这些少男少女皆经元廷层层筛选,不仅容貌出众,体态娇美,更需通晓诗书礼乐,其中不乏一些大族子女。
元顺帝为了这贡品可谓是煞费苦心。
若非元廷打着“供奉龙霄真君”的旗号,令王公贵族将自家嫡女或者培养的仆从献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里,朝廷即便掘地三尺也难凑齐这些人。
这些贡品其实早已准备多时,元顺帝先前数次想将贡品进献到庐州,但不是遭密宗反对,便是被地方贪官中饱私囊。
最可恨的是去年的一批贡品,在刚出中书行省后便被一伙装备精良的劫匪劫掠而去。
此事令元顺帝龙颜大怒,连发三道诏书,连斩了十二名地方官员,却仍难掩元廷腐朽至此的窘境。
如今龙霄真君亲临中书行省,元顺帝又岂敢怠慢?
当关于龙霄真君的种种神迹传入皇宫后,这位年轻皇帝对李霄满是希望。
在他想来,若能得真龙相助,重振大元乃至光复昔日蒙古汗国的荣光,都不过是翻掌之间的事罢了。
思索一番后,脱脱望着京杭大运河上奔涌的浊浪出神,江风将他灰白胡须吹得微微颤动。
传闻几日前扬州城被京杭大运河所淹,若不是龙霄真君降下神焰,只怕江南各地早就暴乱了,元廷也会因此岌岌可危。
良久后他才开口:“察罕,你说这位真君不食人血骨肉,不图金银财宝,不恋酒贪色,也不在乎虚名......那祂为何要来这乱世凡尘?”
这一问直接让察罕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禀丞相,这自然是我大元得上天眷顾,才让真龙...”
话刚说到一半,便被脱脱抬手打断。
“这等虚言就不必说了。”他淡然笑道:“皇室内兄弟相残、败坏伦理的丑事还少吗?若大元真有天眷,又岂会在世祖之后,连一位寿终正寝的圣上都没有?”
见丞相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身为都指挥使的察罕顿时沁出冷汗,单膝跪地不敢接话。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浪花拍打船舷的声响。
沉默良久,脱脱见窗外雾气越来越大,忽然话锋一转,“你可曾问过真君,关于华家毒盐一事,是否需要朝廷下旨为祂和华家正名?”
脱脱这话其实另有所问,如果真君给出的答复是需要,那代表元廷对真君而言还有些用处。
但如果不需要......
察罕闻言后脸上浮现几分尴尬,一时间没有回答脱脱的话。
脱脱察觉到了察罕的异常,眼中精光一闪:“难道真君说了什么难堪的话?你但说无妨。朝廷什么德行,本相比你清楚。”
“末将方才确实问过真君此事。”察罕低首抱拳,声音越来越低,“但真君没有回答,只是问末将,自河南开封的范孟一案后,元廷文书还有几分可信?”
此话一出,脱脱顿时哑口无言,只能揉了揉紧皱的眉间。
他脱脱在天下人面前虽是丞相,却难以揣测一位仙神的心思,而自己的所思所想,对真君而言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