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章恒已经承载了承明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而他只是朝着高策拱手行礼,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状,高策微微皱眉,脸色略显不悦。
童谨注意到了高策的情绪,连忙对章恒提醒道:
“章恒,我们所有人都等着你的诗呢!”
章恒微微一怔,抬头望向端坐在龙椅上的高策,脸上先是浮现出些许纠结之色,而后怅然说道: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大惊失色。
坐在章恒旁边的刘定将眼睛闭上,在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章恒所念的诗句出自《诗经》,这首诗句以大风肆虐的景象比喻君王的暴虐,以及百姓在此治下的苦难生活。
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又怎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启明殿被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他们纷纷把目光转到高策身上。
童谨也缓缓转头看向高策。
只见高策手持酒杯,缓缓地喝了一口酒水,目光紧紧盯着阶下的章恒,却又是一脸平静的模样。
童谨知道这都是表象,连忙转过头,怒视章恒,厉声说道:
“放肆!”
“章恒,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以诗词侮辱君父!”
“你还不快跪下认罪!”
童谨这也是在替皇帝打圆场,今日御宴乃是皇帝犒赏入榜学子,这个时候皇帝若是雷霆大怒,杀了章恒,将会造成很坏的影响。
阶下的刘定也拱手说道:
“陛下,这位章兄可能是喝醉了,一时之间口不择言!”
紧接着,他又看向旁边站着的章恒,低声说道:
“章兄,还不快向陛下认罪!”
刘定也是在替章恒打圆场,他不希望章恒因此而死。
可章恒并没有领他的情,依旧抬着头,迎着高策的目光,一脸平静的模样。
二人目光相对,互不相让,场面一下子僵持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高策慢慢放下酒杯,冷冷的看着章恒,轻声说道:
“朕的状元郎难道真的喝醉了不成?!”
刘定拉了拉章恒的衣角,提醒他顺坡下驴。
可章恒拱手说道:
“学生是喝了一些酒,但没有喝醉!”
高策看着他,轻声问道:
“你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章恒点了点头,朗声回道:
“学生知道!”
高策的脸色微微一凝,声音愈发冰冷的说道:
“你用诗句暗讽朕暴虐,大燕百姓现在民不聊生是么?!”
“是!”
章恒依旧点头以对。
高策继续说道:
“朕倒想问问你,大燕的百姓到底哪里过得不好了?”
“是,朕承认,即便是盛世也会有人经历苦难,但是民不聊生不至于吧,朕这些年皇帝当这还没有那么差吧?!”
“你敢用这首诗骂朕,你有几条命啊?!”
高策的言语虽然听起来柔和,但暗藏在话语之中的寒意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肉跳。
章恒不慌不忙的说道:
“陛下,您承太祖、太宗之志,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北抗强敌,西定诸国,南平闽地,弘毅宽厚,仁慈爱民,让天下几致太平,何其盛哉!”
“学生也认为您是千古明君!”
“可近些年来,不,应该说是疯马案之后,陛下,您变了!”
说到这里,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坐在前列的那几名内阁重臣都惊出一身冷汗。
这几位内阁大臣都没想到,章恒竟然敢提起疯马案,孝睿太子的死可是陛下的逆鳞啊。
果然高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寒起来,散发出一丝淡淡的杀意。
其余人看向章恒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即将要死的疯子。
童谨怕事情闹大,连忙冲着章恒厉声喊道:
“章恒,你好大的胆子啊!”
“竟然敢污蔑陛下!”
“来人啊,把他拖出去!”
高策将目光转向童谨,凛然说道:
“童公公,你今天的话好多啊!”
童谨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跪在高策面前,叩首言道:
“陛下恕罪!”
“奴才实在是看不惯此人骄狂的模样!”
“他竟然敢污蔑陛下,奴才气不过,这才……!”
高策“哼”了一声,没有再理会童谨,继续看向章恒,淡淡的说道:
“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吧,接着说!”
章恒此时后背也已经全湿透了,可他依旧倔强的抬起头,拱手说道:
“谢陛下!”
说完这一句,他继续说道:
“孝睿太子薨逝于疯马案,自那之后,陛下您的性情越发暴虐,皆调查疯马案之名,在朝野上下大肆株连,让许多无辜之人冤死。”
“官场动荡,百官人人自危,使得朝廷政令不举,官场不宁,百姓又安能稳定!”
“疯马案的风波一直持续到现在,孝睿太子死亡的真相没有查明,倒是处死了许多无辜的人!”
“陛下这番行径,无异是违逆了国法礼制!”
“是,学生知道,对于官场的动荡,陛下洞若观火,这些年来,将风波掌控于手心!”
“可继续这样下去,这场紧绷的琴弦早晚会断裂的,等到那一天,太祖、太宗还有陛下三代人传承的大燕江山还能稳得住么?”
“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的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想看到的么?!
“还是说,这是陛下您想看到的?!”
“还有,学生再问你一句,疯马案的大肆株连,以及这些年的官场风波,陛下到底是为了查清孝睿太子死亡的真相呢?还是为了泄私愤呢?!”
听到这句话,其余学子大都低下了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就连那五位内阁重臣都懵了。
他们都没想到,章恒的胆子竟然大到这个地步,连这种事都敢说。
不过同时,他们又对章恒产生了几分敬佩。
而高策伸出手,愤然拍向案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所有人都看出了高策的愤怒,可是高策并没有说话,反而是陷入了沉思。
章恒的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有着些许兴奋,他终于将这几年压在心中的政见说了出来,只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