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的公事房内茶香四溢,白毫隐翠的幼嫩枝芽在滚烫的开水当中徐徐舒展,上下翻飞。韩林伸手端起半月桌上的茶杯,用嘴轻轻吹拂了几下,随后小口啜饮,微摇着头发出畅快的斯哈声。
知道韩林好茶,在京师离别之际,左都督郑养性特地送了他两斤贡茶。郑养性说此茶名为:“吓煞人香”,韩林冲泡过一次以后惊为天人,直赞此茶名不虚传。
这茶韩林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当宝贝似得藏了起来,而今日里拿出来,完全是看在眼前这几个人的面子上。
蔡鼎、王徵、茅元仪、何歆,这几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也是韩林在乐亭营的“臂膀”与“手脚”。
十七世纪什么最贵?
人才!
面对这几个人才,韩林自然不可能吝啬区区几两茶叶。
“何姑娘所说的预算之事……”
王徵轻轻将茶杯放下,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苦笑:“老夫驽钝,实在是估算不出来……”
从汀流河边回来以后,韩林又将几个人带到了自己的公事房中,今天的第一次科研试验,虽然略微有些瑕疵缺遗,但试验本身就是纠错,韩林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做什么东西都能够一蹴而就。
在分析总结了一阵以后,韩林、王徵、茅元仪几个人一致认为,齿轮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铸铁不行那就用锻铁,如果锻铁还不行,那就上黄铜。
下一步要研究的一个是怎么让风车所产生的动能更强,另外一个是如何将这些动能运用到其他地方上,提高效率。
听得在旁边喝茶的何歆,俏脸一阵抽抽扭曲。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听了好一阵何歆才终于插进话来,让众人估摸着一个大概的支出。
方才的讨论中几个人讨论了一下分工,韩林将把控整体的进度以及对众人提上来的东西给出修改意见;
蔡鼎作为乐亭营衙署的一把手,将负责民夫、工匠的征调、各种材料的采买以及后期的督建;
王徵负责优化风车并研究风力的延展;
茅元仪则负责内部各装置如齿轮组的强度研究。
至于何歆……
负责给钱。
听到王徵拿不出一个细致的预算出来,何歆又转头看向了茅元仪。
茅元仪摸了摸下巴,掷地有声地道:“何主事,要说耗费多少银钱,我也算不出来,实话实说,连米价几何我也不知道。”
何歆面上一窒。
好家伙,看来这几个人一个个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东西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而是要砸银子采买的。
但韩林对于此事极为看重,何歆也不能驳了这几个人的面子,纤细的手指在手压杯上敲了敲,给出了自己的提议:“如此,就由账目司派两个账房进驻,估算造价和支度,各位大人看这样如何?”
“如此再好不过,那就有劳何姑娘了。”
王徵和茅元仪对视了一眼含笑答道。
自四月来,到如今的六月底,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乐亭营给两个人的带来的震撼实在不小。
在克扣成风已经成为了定式的现如今,乐亭营竟然发的是满饷这就让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蔡鼎曾向两个人解释过,虽然当今圣上十分看重乐亭营,但仍仍免不了各级上下其手,真正发到乐亭营手中的饷银也不足半,而剩下的半数都由韩林自己来补足,除了最基础的饷银以外,乐亭营的卒伍的银子还包括战时补贴以及战后的封赏,同样都由韩林来支度。
此外,如今卫所兵已经在实质上成为了将官的家仆,募兵虽然好一些,但仍免不了为将官们做一些营私罔利之事。
若说操练,一个月都可能见不到一次,按照戚继光的练法五日一操就已经是名动天下的精兵了,可乐亭营这里的卒伍完全脱产,除了七日一次的轮休以外,几乎可以说是日日皆操。
虽然真刀真枪的搏杀和操练肯定有所区别,但只从风貌上来看,乐亭营麾下的卒伍将校个个都带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气质。
王徵甚至在给他的教友兼好友,山东右参议兼整饬宁前兵备孙化元的去信当中明言:“今观乐亭营上下,惩罚赏赉皆有形制,将不为己,兵不畏战。旌旗所指,争相蜂拥,勇公怯私,颇有秦风,诚数十年未尝所见也。倘天下诸将学得半分,则辽事可图,寰宇定矣。他日初阳(孙元化字)若有编练之事,乐亭可效!”
不过王徵自己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因为就韩林这般用银子的砸法,如今可没有人能砸的起,这就不得不提另一个让王徵和茅元仪惊奇的事了。
那就是生财有道。
乐亭营治下的产业也让人耳目一新,不说那烧口的“薤上露”,更有风闻的香水,乃至新开的钱庄票号等,都有革故鼎新的意思。
而王徵和茅元仪就是现如今思想最开放的一批人,对于他们来说保守残缺、墨守成规是不行的,一定要大刀阔斧的革故鼎新才是正途,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两个能乐得留在乐亭营的原因。
而这背后,又与屋内这个奇女子何歆有关,就是她与另外一个叫吕鑫的主事在背后大力推动,才能使乐亭营不缺银子。
由此两个人对于韩林的眼光更为叹服,实在是不知道他从哪里网罗了这么多可用的人才。
对于这件事,蔡鼎只用一句十分悖逆的话,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昔汉祖以一县之才,铸治泱泱,乃县才之功乎?”
王徵和茅元仪听罢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连皇帝绘像而寻却辞而不授,而却甘愿为乐亭营奔走的白衣布卿。
王徵正回忆着,猛然听到韩林正在叫自己,王徵轻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道:“岁数大了精神难济,韩大人可否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天下学问千万,晚辈欲兴营学,开设兵、民二科,不知王老和茅先生可愿授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