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鼎的话音刚落,韩林便明白了。
其实蔡鼎的意思就是当下流行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个思想,而且也确实如此,凭什么我的一肚子学问要教给一些不相干的人?
如果韩林想说服王徵和茅元仪这两个人,那就得从这件事上让他们解开心结。
摸了摸鼻子,韩林对着两个人问道:“敢问王老、茅先生,可有言出法随、点石成金之能乎?”
茅元仪抢先开口笑道:“若有此能,当先许高官厚禄,扬州瘦马,何苦让那王明初(王在晋)阻我仕途。”
茅元仪这个人文武双全不说,而且十分风流,曾广纳妾室,号称姬妾八十,秦淮名妓杨宛、王修微都是其妾室。
时有人赞其曰:“年少西吴出,名成北阙闻。下帷称学者,上马即将军。
不过情场得意的茅元仪,在仕途一道上实在是一言难尽。
去年他向崇祯进献《武备志》,本来崇祯看了都说好,却被时任兵部尚书的王在晋所阻,甚至落了傲上之罪。
原本的历史上,茅元仪是要被遣定兴县思过的,还好蔡鼎当时在京师,这才全力找人将其搭救了出来。
而一切的一切,皆因茅元仪和孙承宗有旧,而王在晋和孙承宗有隙。
王徵也捋着胡须缓缓摇头笑道:“老夫的学问都是拜天主所赐,言出法随那是天主之能。”
王徵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对待女人一事上和情种茅元仪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作为天主教徒的王徵,在进士及第以后遣书告诫家人切勿为其纳妾,但王徵的几个儿子都出痘殇死了,仅留有二女,这家人的不断央求下娶了个妾,但又因为教义的缘故王徵深感其罪,立志要将自己的妾室嫁出去,最后差点自杀,才断了王徵的念想。
“然也!”
韩林一拍巴掌道:“在座你我,皆非大能。王、茅两位先生有经国之才,《奇器图说》《武备志》上所录所想若只存留在纸上可太可惜了,两位难道不想将其化为现实?”
韩林这句话可是直接击勾在两个人的心弦上了,这可是十数年的心血之作,如果能将其化虚为实,也算偿了半生的夙愿。
看到两个人有些意动,韩林继续蛊惑道:“非是晚辈说大话,这天下能够让两位全力施为,大展身手的恐怕只有乐亭营,银钱物料,两位旦有所求,晚辈自会有求必应,唯独在这人上,晚辈毫无办法。”
王徵和茅元仪想了想,韩林说的是对的,他们设想的东西,有很多在当下看起来是十分精密的,照猫画虎是绝对不行的,齿轮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晚辈觉得,这人,两位还得亲自来教才是,而且两位还可以择取其中的优异,收入门中,百多年后枝叶兴旺,门人敢不激念?”
别说这两个人了,蔡鼎听完都愣一下神,随后瞪大眼睛看向了韩林,暗中对其竖了竖大拇指。
韩林的言下之意,就是开宗立派。
这可是满腹学问宗师的终极理想,千年以来,各朝的名臣层出不穷,但是开宗立派能够将学问传承下来的祖师,可就寥寥无几了。
国朝二百余年以来,真正算是开了宗派的便是陈献章、湛若水的心学,而集其大成的王阳明已经被人称为了半圣。
过往开宗立派的都是在儒学上,哪个不是当世大儒?但韩林似乎给了两个人展现了一个开宗立派的新思路和新道路。
而这种思路乃至于口才,连蔡鼎都为之震惊。
说完,整个屋子内都沉寂了下来。
韩林知道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这样还不能说服两人,那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于是就开始饮茶缓解口渴。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王徵当先长吁一口气,看着韩林十分认真地说道:“制器造物,是老夫参悟半生又与西洋人多方交汇而得,诚如守备所说,若不能一观,当为一生的憾事……”
韩林脸上顿现喜色,但就又听王徵话锋一转道:“不过要让老夫呕心沥血所得就这般轻易教授他人,老夫实在是心有不甘。若守备想要,可以,不过老夫有个条件,不知守备大人能否答应老夫……”
看了看王徵,韩林十分平静地问道:“敢问王老指的条件是……”
“许我在乐亭传教,散播天主福音!”
王徵的话音刚落,韩林的瞳孔便是一震。
“只要守备大人答应此事,那老夫便答应在守备大人的营学当中授业。”
好个王徵!好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这下轮到韩林沉默了,王徵反而开始优哉游哉的品起茶来,等待韩林的回应。
而他身旁的茅元仪也抿着茶,看韩林是否能够答应王徵,同时也在心底盘算自己的条件。
不过韩林并没有让两个人等太久,抬起头来对着王徵道:“既然是王老所请,这个条件,晚辈认了!”
屋内的几个人蓦地瞪大了眼睛,传教一事可并非是小事,韩林竟然只是稍加思索便答应了下来,看起来十分反常。
果然,就听韩林又道:“如若是寻常百姓,王老自可传教,不过若是我营中人,乃至营学当中人,如非自愿请教贵教教义,王老万不可主动揽传。”
“按守备大人说的办,营中营学老夫绝不主动传播。”
王徵想都没想立马答应了下来,对于他来说,向广大百姓散播福音才是他想要的,而要是韩林说只限于乐亭营内他反而不会答应。
韩林看着喜形于色的王徵啜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暗笑,老王头还是年轻啊,估计他也想不到会被自己摆了一道。
如今正教衰微,天主教总得来说还是劝人向善的,总比百姓们信奉那些白莲教、闻香教、罗教等等这些妖教强。
而且王徵太小看国人了,对于绝大多数汉人来说,真正信奉的只有自己的祖宗,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过是务实之举。
要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庙都要去拜一拜”的说法了。今天你这个神好使那我就信你一会儿,明天你不好使了,那我再换一个。
要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关帝庙、土地庙、财神庙、佛寺等等了,在国人百姓的信奉体系那可是相当的庞杂,反正啥都可以信,也啥都可以不信。
王徵作为一个氏族的子弟在上面待太久了,阳春白雪根本不懂下里巴人,即便到了后世,信道佛这两个在华夏最古老的教派都是少数,更勿论天主教这个外来的宗教了。
不过虽说如此,韩林自然不会让他在营中和营学当中传教,这些人接触王徵的时间会更长,这种涉及到未来乐亭营根本的事韩林自然不可能答应。
而且他已经打算好了,以后乐亭营一些特别紧要的科司,一定要控制信教的人数,不能让其肆意弥散。
韩林和王徵两个人的条件已经交换完毕,于是韩林又转头看向茅元仪笑道:“王老既已投石问路,茅先生定然也有所条件咯?”
“自然如此。”
茅元仪捋着胡须含笑道。
你还别说,时年三十有四的茅元仪身姿挺硕、雄杰异常,确实属于鹤立鸡群的那一支,怪不得能得名妓的青睐。
散发了一阵魅力以后,茅元仪整理了一下仪姿:“诸位皆知,元仪形骸放浪,与名妓多有知交,其人攻于琴棋书画,不过是容貌各异而已……”
说着茅元仪转头看向了何歆:“今见何姑娘方知,天下竟有如此奇女子,姿色之外更有展招。”
茅元仪看向韩林:“如守备大人愿将何姑娘下嫁于元仪,元仪便答应授业,元仪所言,是嫁,非纳!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嫁!”
“噗……”
“噗……”
先后两声从主位和主位下首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