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南门迎恩门外,五百余乐亭营战兵席地而坐,阵前守备官韩林、千总高勇、把总杨善等人端坐在李柱从驿所借调过来的马上,听着情报司副司长兼北司主事李继元留下来的人禀告城内的情形。
要说李继元确实要比失踪的前任潘野心思缜密许多,在乱兵围堵巡抚衙门之际,就赶忙派人出了当时还未紧闭的城门,等待韩林等人的到来。
“你是说,城中实际的乱兵只有两千五六左右?”
高勇按着刀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宁远城,开口问道。
“是。”
情报司的探子微欠了欠身:“禀千总大人,乱兵头目于多出自于广武营,其人歃血为盟,将广武营参将彭簮古羁押在营内,又鼓动广武营大部、车左营一部,车右营少部,其他营的一些散兵也加入其中,唯有中军的一营、三营未动,中军副将何可刚、祖大寿、都司祖大乐,吴襄、何太善等人约束卒伍,未许一兵出营。”
“既然已经约束卒伍,为何不去相救?”
“这……属下也不知。”
“还能因为什么。”
韩林叹了口气:“老毛病犯了,中军二营,都是袁都督的旧部亲信,当日袁都督任抚台时,这些人吃香的喝辣的,如今新巡抚上任,四个月都吃不到粮饷,他们虽然不乱,但亦做壁上观,能要到粮饷,他们自然有分,要不到粮饷,没有跟着倡乱,等袁都督到时还能在其面前邀好。”
“左良玉为何没约束住卒伍,让车右营去了人?”
“乱起时左良玉未在营中,等归了营以后,已经有一少部分人受到鼓动出营了。”
杨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对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韩林道:“大人,既然只有两千左右的乱兵,咱们还有赵镇的手谕,只要将何副将、祖参将召集到一起,这乱不就自然平了麽?”
随着调令一同前来的,还有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的手谕,在得知韩林将要去宁远护卫巡抚衙门以后,赵率教赶忙写了一封手谕叫宁远的何可刚、祖大寿等人给与韩林便宜与协助。
韩林对比了两封调令和赵率教的手谕以后,韩林差点感动地哭了出来,还是赵率教拿自己当自家人看待。
当然还有他曾经的老上司马爌,不过马爌因功升了副总兵,被调到徐州去了,两个人只有一些书信往来,帮不上什么大忙。
“我以守备之职根本调遣不动这些副将、参将、都司什么的,赵镇也明白,因此只是请这些人提供一些援助,行一些便宜。”
韩林想来想去,发现好像仍只能靠着自己这五百人。
不过好在,真正哗变的卒伍不过两千多人,而且情报司探子也说,这些人确实只是为了讨饷,还没有劫掠坊间,那事情还有缓和回旋的余地。
韩林又向宁远城头观望。
宁远城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内城始建于宣德年间,以青砖打造,天启年间袁崇焕、祖大寿又督建了外城,夯土而成,墙高与内城一致,都是三丈左右,城四角设层楼和西洋式的铳台,十一门红夷大炮架设其上,城外有深一丈、阔两丈的护城河。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这五百人在城外不足两里的地方聚集,早就被城头给看到了,因此城头上人影攒动,隐约间还看到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看着敌台上红夷大炮隐隐约约的影子,韩林沉默了半晌,转过头对高勇说道:“找个马术好的,去城下打探一番。”
“大人,便由属下去罢。”
第一司的司总陶国振走了出来。
韩林十分欣赏地看了看陶国振,笑道:“国振要小心些,如果对方有了敌意,那便赶紧回来。”
骑着杨善让出来的马匹,陶国振纵马去了城下。
韩林等人眯着眼睛去看,到了城下的陶国振在马上似乎和城头上的人说了一些什么,但隔着老远根本听不清。
片刻以后,陶国振打马而返,对着韩林道:“禀大人,城头上的卒伍说请大人近前相见。”
韩林又问了下陶国振城头卒伍的神情和精神状态,略微沉吟了一阵,准备策马而前。
看到韩林的举动,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李柱将自己的马横在了韩林的马前,急声道:“大人,此间情形尚未可知,万不可冒险行事。”
韩林摇了摇头:“按国振所言,城头这些人应该并没有多大的敌意,咱们本来人就少,如果我不敢上前相见,倒让他们小觑了,后面的事就更不好办了。”
“咱总不能让大人单枪匹马的去见。”
高勇看着城头道:“既然大人说无事,那咱们这五百个兵,自然也要随同大人一起。”高勇抬起手挥了一个手势,原本席地而坐休息的乐亭营战兵立马就站了起来,开始整队。
五百乐亭营战兵以旗为单位横向铺开,在几匹马后徐徐而进。
长时间的队列操练下,整个队伍整齐划一,虽只有五百,却有那一股子山倾的架势,引得城头一阵骚动。
方在护城河畔停住,韩林就听见城头有人高声询问。
“敢问下面可是当日在锦州血战的韩大人?”
韩林略有些诧异,跃马而出,来到阵前抬头向城上的那个人问道:“你识得本官?”
“真是韩大人!”
城头上的那个人惊叫出声:“韩大人在锦州血战,出城斩将的事情已经在这辽东之地传开了,咱们这群军汉,谁不钦佩韩大人的胆识勇武?”
“更何况……”
说着,城头那人拱手下拜:“韩大人在御前为东人请命之事,东人无不感恩戴德。”
看来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确实都被东人记在了心里。
这就是因果啊……
韩林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乱兵确实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银饷,于是韩林决定赌一把。
心中大定的韩林随即笑道:“既然识得我,那便将吊桥放下来,教我们入城。”
“这……”
城头那人略微有些为难:“大人既已至此,定已晓得城中事,小人实不敢开。”
看到韩林的脸色微冷,那人又道:“大人想入城,我等又不敢开门,不如这样如何,我们将只大人缒上来。大人还请放心,我等东人定然会护卫大人周全!”
说着,城头上就缒下两个粗大的竹筐来,一个里面装着人,另一个里面则放了一个木盆,这是给他渡护城河用的。
“放肆!”
高勇驱马上前,对着城头大骂:“我家大人好歹是堂堂守备,安敢如此折辱?!”
“大人莫要误会,我等绝无折辱之意!”
那人摆着手解释道。
“不管你是否有折辱我之意……”
韩林冷冷地向问道:“此明地否?”
城头那人连忙道:“自是明地!”
“我贼子否?”
“大人怎会是贼子?”
那人被韩林说得有些愣神。
“如此……”
韩林冷笑道:“只有两军交战,才会缒入缒出,既然此地是皇明之地,我乃皇帝亲授守备……
“那尔等是要当贼麽?!”
这一诛心之言一出,城头一片哗然。
与韩林对话这个人,刷得一下冷汗就冒了出来,将后背都打湿了。
“大人莫要误会,城中未乱,俺们只是向巡抚讨要应得的饷银。”
擦了擦额头的汗,守卒向旁边看了一眼:“大人稍待,小人这就去城中请示。”
“我只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以后,门若不开,那我便攻!”
“我乐亭营此刻虽只五百,但自认各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韩林一提缰绳:“便看你是的箭利,还是我的刀锋!”
“威!武!”
韩林的话音刚,齐声大喝直冲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