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时分的刘府灯火通明,一个身穿圆领马蹄袖的蟒纹袍的中年女子领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年轻婢女来到刘兴祚的门前。
这个中年女子便是萨哈廉的乳母,被努尔哈赤认为女儿并赐给刘兴祚的正妻。
刘兴祚的正妻走上台阶伸手敲了敲门,她刚刚敲完,屋内猛然传出了一声桌椅倾倒的声音。
刘兴祚的正妻心中忽然觉得不对,一把就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场景,惹得身后两个侍女惊声尖叫了起来。
屋顶一根结了扣的粗绳从房梁上悬下,地上一张方凳倾倒。刘兴祚正挂在绳上,不断地倒腾着脚,翻着白眼。
“不好了!老爷上吊了!”
两个婢女惊叫当中,刘兴祚的正妻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屋内,抱着刘兴祚的双脚往上举,一边奋力地举着,一边对那两个仍在惊慌失措的侍女大骂:“还等什么,赶快去叫人!”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刘四、刘五、潘野三个人就已经冲进了院子,七手八脚地将刘兴祚从绳子上解了下来。
正妻搂着刘兴祚让他上半身支棱起来,一边一遍一遍地捋着刘兴祚的胸口为其顺气,一边泣声问道:“老爷,好端端的怎么就寻起了短见,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可叫咱们这一家子怎么活。”
同样已经跪在地上的刘四亦哭着问道:“是啊,老爷怎地就突然想不开了,你说给小人听听,莫要憋闷坏了!”
刘兴祚张着嘴瞪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嘴里一直发着“呃呃……”的声音,涎水也不断从嘴角流下。
正妻在其胸口拍打捋抚了好一阵,刘兴祚才似乎终于将这口气儿给顺了过来,他歪着头先是瞅了瞅刘四三人,又缓缓地看了看自己的正妻。
随即泪水汩汩而出。
正妻一边手忙脚乱地为其抹着眼泪,一边不住地问道:“老爷,老爷,怎地了这是?!怎地了这是?!”
她这不问还好,她这一问刘兴祚猛然间就嚎啕了起来,众人又是一番安抚,好一阵刘兴祚才泣声道:“大汗还是信不过我呀……”
正妻脸色忽然一怔,喃喃地说道:“大汗不是出征了麽?家里也没来什么旨意,怎么就信不过老爷了?”
“就是因为大汗出征,也没旨意前来,才是信不过我!”
刘兴祚捶胸顿足地道:“大汗先是将我从三州调回来,二月去打内喀尔喀蒙古就没带我,五月去打锦州也没带我,如今又去打察哈尔蒙古还不许我随征,我这明显就是失了上心。”
“我一个武将,不能为主上征讨四方,还惹得主上不放心,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死了好!”
说着,刘兴祚又挣扎着要去踩凳子。
“快拉住老爷,莫让他再寻短见。”
正妻见状,对着仍趴在地上的刘四、刘五、潘野三个人大声喊道,刘兴祚身材高大,激烈的挣扎之下,几个人好悬拉不住。
在上面挂了片刻,此时又奋力挣扎了一会儿,刘兴祚有些筋疲力尽,他半靠在桌角,一边“哎哟,哎哟”地吟唤着,一边仍然泪流不止。
正妻见状盘坐在地上继续安抚道:“老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当年老汗就对老爷青睐有加,要不然也不会认了我做格格,然后再许配给老爷。”
刘兴祚摇着头叹息道:“那都是老汗时候的老黄历了,现如今怎么能比?”
正妻见他似乎已经开始听劝,略有些嗔怪地笑道:“什么时候还不一样,新汗也是信任老爷的,要不然怎么会时不时就有赏赐下来?”
看了刘兴祚一眼,正妻继续道:“只不过最近关于老爷的谣言多了一些,新汗为了安抚众心才不得不让老爷休息一阵,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定然还会叫老爷前去议事。”
见刘兴祚还有些不信,正妻又对着其问道:“老爷要是不信,我这就写一封信送到军前,看大汗到时候怎么说。”
刘兴祚大惊失色:“现在是征时,我这些小事丑事怎能递到军前算个什么事!”
“这事自然不能直接递到大汗那里,我送到萨哈廉那里不就成了?一来我是去乳母,这事他自然得管,二来我也名义上是大汗的姐姐,萨哈廉怎会不报予他知道?”
看了看刘兴祚,正妻又问道:“老爷,你就同我说罢,你想让大汗知道什么?”
“最近郁结烦闷的可以,若说真个想让大汗知道的,就是咱这份忠心。”
“郁结烦闷……”
正妻在嘴里重复了一遍刘兴祚的话,随即眼睛一亮,笑道:“要不,这样如何,城里府中这地方实在是小,我心中叨念两句就说老爷想去城外的庄子跑跑马如何?”
夏日里时刘兴祚去了一趟庄园,但第二天皇太极便派人上了门,先是对其表示了一番慰问,但马上就又问刘兴祚的庄田稼禾如何?
这可把刘兴祚给吓了个半死,由此他也知道这府中里里外外,都是皇太极的眼线,包括眼前的这个正妻。
正妻嫁给他如今已经有一十三年有余,但对于是老汗眼线的事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哪怕正妻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刘五十,直到老汗死后,一来是确实做夫妻的时间长了,二来老汗的这座大山也已经去了,两个人的提防和戒备之心才稍有缓和。
但刘兴祚对她仍不能全信,甚至,还比不过刚刚依附过来的潘野。
刘兴祚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的意味:“倒是许久都没骑马了,再不去骑一骑,真就髀肉横生了。”
正妻从地上站起来,笑道:“那好,我这就去写信,老爷且等消息罢!”
说着,又对刘四使了个眼色:“刘四,你们伺候着老爷,老爷晚上还没用膳咧。”
“哎哎!夫人您放心,保准小的们保准伺候好老爷。”
有刘四几个人在这里,正妻稍微放心了一些,带着几个婢女退出了院子,赶忙回房去写给萨哈廉的信。
等正妻的背影在院门口消失了以后,刘四起身将屋门关上,对着刘兴祚笑道:“老爷,你装得可真像,差点把刘四吓死了。”
“什么他娘的装得像,那是真的,你们要是再晚片刻,老爷真就归西去了也!”
屋内响起一片低笑,潘野有些不放心地问:“这要是传到了大营,皇太极要是叫老爷去军前效力怎么办?”
“他不敢的。”
刘兴祚捋着胡须笑道:“离着这么远,我跑了怎么办?”
接着刘兴祚又向刘四问道:“兴贤那里如何?”
“四老爷前日夜间已经出发,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现如今应该已经到海州了。”
“告诉兴治谨慎些,他最后才走,莫要出什么意外。”
看着门口,刘兴祚喃喃地道:“等皇太极回书过来,咱们也是时候离开这狗日的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