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座钟敲响十二下,王树茂的钢笔尖在电文纸上洇出墨点。郑军笔直的站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
\"香港皇后大道中181号,华昌贸易行。\"王树茂忽然开口,钢笔在便签上划出流畅的弧线,\"若兮的大哥李强去年用化名盘下的产业,名义上是做南洋橡胶生意。\"
郑军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当然知道李强是李若兮的大哥,曾经金鼎系李家的大少爷,也是现在李家主政一方的重要人物。。
\"少奶奶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需要知道。\"王树茂推开窗,远处紫金山上飘着铅灰色的云,\"你明天去总务处领三张特别通行证,用二厅审查组的章。\"他说着拉开抽屉,金属冷光里躺着枚孔雀蓝印章——这是军情二处特批文件的信物。
郑军刚要伸手,忽然瞥见窗帘缝隙闪过人影。他佯装整理文件,快步走到门边猛地把门拉开。走廊尽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黑色制服衣角消失在转角。
\"又是督察处那群疯狗。\"王树茂冷笑,\"所以你要从吴淞口走,警备司令部明天有批医疗物资要运往基隆。\"
钢笔尖戳破纸张,在檀木桌面上留下月牙形刻痕。郑军注意到长官的右手在发抖,那是当年沈阳遇刺时留下的后遗症。到底是上了年纪,一年多的时间了,伤势恢复的一直都不理想。
\"属下明白,但墨阳少爷那边......\"
\"他办公室的电话线今晚会被老鼠咬断。\"王树茂拉开第二个抽屉,牛皮纸袋里露出汇丰银行的本票,\"到了香港先找瑞士医院史密斯大夫,这是若兮生产时的主治医师。\"
郑军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三个月前李若兮早产,送往鼓楼医院途中遭遇车祸,是英国领事馆的车辆恰好路过施救。现在想来,那场车祸里翻倒的黄包车,车夫袖口的刺青分明是青帮标记。
窗外传来刺耳的防空警报试鸣。王树茂推开满桌文件,露出压在玻璃板下的全家福。照片里王墨阳一身中校军装,笔挺,整洁,李若兮抱着婴儿的手腕上,翡翠镯子泛着幽光。
\"你家人现在栖霞路127号吧?\"王树茂突然说,\"明天会有防疫处的车去洒消毒水。\"他食指敲了敲桌角,那里压着张盖红戳的通行证。
郑军后背窜起寒意。栖霞路那片是今年新设的隔离区,每日戌时宵禁。防疫处的白色卡车像裹尸布在街巷游荡,车里装的究竟是消毒剂还是别的东西,没人敢问。
\"属下这就去准备渡江证。\"郑军九十度鞠躬,额角汗珠砸在地板上。他知道长官话里的深意——十六口人的性命,此刻都系在自己腰间的配枪上。
走廊尽头的盥洗室传来水流声。郑军对着镜子调整领带,瞥见隔间门下露出半截军靴。他故意把洗手池水阀开到最大,在水声轰鸣中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小女儿满月照,背面刻着\"1947.3.18\"。
当夜子时,郑军带着假身份证明潜入下关码头。江雾中停着艘锈迹斑斑的货轮,船头挂着红十字旗。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清点木箱,浓烈的福尔马林味混着尸臭扑面而来。
\"陈医官?\"郑军压低帽檐,亮出特别通行证。对方用袖珍电筒照了照印章,光束扫过他腰间鼓起的位置。
货舱里堆满标着\"盘尼西林\"的箱子,最深处有间密室。郑军摸到墙上的弹孔,想起上月《中央日报》刊登的\"江匪袭击医疗船\"新闻。当时飘在江面的文件袋,用的正是保密局特制的防水牛皮纸。
汽笛鸣响时,郑军突然想起王树茂办公室那碗参汤。白瓷碗底残留的褐色药渣里,似乎有半片洋地黄叶子——那是治疗心脏病的猛药,过量便是剧毒。
货轮在破晓时分抵达吴淞口。郑军望着江面上密布的沉船障碍,突然明白王树茂为何选择医疗船。红党的侦察机在头顶盘旋,却始终不敢对红十字标志开火。
当香港的摩天楼群出现在海平面时,郑军摸出贴身藏着的密信。火漆印上是李若兮的翡翠戒指纹样,信纸带着淡淡栀子香,内容却令他浑身发冷——那竟是毛人凤亲笔签发的\"涅盘计划\"布防图,标注着南京电厂与自来水厂的炸药埋藏点。
“墨阳啊,你我父子俩确实也该好好谈一谈了。”一个月后,王树茂在接到郑军从香港传回来的消息后,便将王墨阳唤至书房,准备开诚布公地与他深谈一番。
王墨阳面带微笑,缓缓走到父亲对面坐下,语气轻松地说道:“父亲,您有何事尽管决定便是,无需与我商议。”
的确,如今王墨阳的真实身份已然如那层窗户纸一般,几近透明,基本上已公之于众。这其实是因为父亲王树茂与毛人凤之间达成了某种妥协,所以目前尚无人对此事深究。然而,即便如此,在保密局里,王墨阳也成为了最为清闲之人。他虽挂着总务处副处长的职务,但实际上并不负责仁和的具体工作,每天无非就是看看报纸、喝喝茶,以此来消磨时光。
与此同时,王墨阳与组织上的联系虽未完全断绝,但也仅能从刘叔和吴嫂那里获取一些表面信息而已。
尽管他心中也曾涌起过拼死一搏的念头,但一想到家中上上下下还有十来口人却成了他最大的羁绊,尤其是还在襁褓中幼子——小启明,这个念头便如被一盆冰水浇灭的火焰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深知自己不能轻易冒险,因为一旦失败,不仅自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会连累家人一同受苦。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以待,将内心的不甘和无奈深埋心底,默默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出现。
“嗯,局里面已经有人在拿东北的事情说事了,你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了”,王树茂字斟句酌的说道,
“所以,我已经安排郑秘书去了香港,安排接下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