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息一周后,蒋紫晨自觉在老妈的悉心照顾下,身体恢复差不多,于是跟爸妈请示,好说歹说才被批准去了单位。
李院长上次去医院看望时,特意叮嘱她多休息段时间,不着急工作。看到她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迎接。
蒋紫晨先跟院长抱歉,因为自己耽误了工作。院长安慰她放宽心,工作的事让她别操心,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
按照规定,她可以继续休息一个月,去政治部办完休假手续,就回家了。
进门后,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回到卧室,床单已经被换下。她抚摸着柔软的床单,轻轻坐下,眼睛望着窗外飘起的雪花,嘴里念叨着“飘落人间的精灵,是否能带走所有的烦恼和痛苦。”
知道她出院坚持回家后,顾司辰先给自己妈妈打了电话。
顾妈接到电话时正在医院抢救室外。
就在他们去医院的那天晚上,爷爷一个人从疗养院跑出去,在寒风冷雨中到处喊“司辰...司辰”。
幸亏被路人看到,给顾爸打来电话。
本就八十多岁的人,身体经过早年枪林弹雨的洗礼,在一场场寒潮的侵袭下越发萎靡。
被冷雨淋湿的爷爷高烧不退,引发急性肺炎,医院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
病床上的爷爷,心里牵挂的还是他的司辰,还有那个他一见面就叫她孙媳妇的晨晨,当然还有那个未及见面的小重孙。
住院十天,情况丝毫不见好转。顾妈想给儿子打电话叫他们回来,顾爸坚持认为老爷子不会有事,不是不承认而是不想承认。
终于顾司辰的电话先打来。听到儿子说儿媳妇流产的消息,她一个趔趄,幸好顾爸及时扶住,才没摔倒。
她再也没忍住,把爷爷的事告诉了顾司辰。
电话那头的人反应如出一辙,可他的工作不允许他回家、不允许他陪在老人面前尽最后的孝道。
讽刺的是,挂掉电话后要拍的那场戏就是他在医院里陪着爷爷,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拍摄过程中,他的情绪不带一丝表演的痕迹。导演喊卡之后,众人都夸他不愧是汪总看中的人,真情流露。
他没有理会他们的溢美之词,心中的酸楚和愧疚他们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接连几天,他失去了孩子,现在弥留之际的爷爷在千里之外盼着见他最后一面,可他却囿于工作无法脱身。
这一幕一收工,他就躲在角落给妈妈打了视频,想在视频中看爷爷最后一眼,可是爷爷再也没能睁开眼。
就在戏中的爷爷笑着闭上眼的同时,戏外的那个疼了他三十多年的爷爷怀着遗憾走完一生。
他无力地撞击着墙面,用力扇着自己的耳光,眼泪却像在刚才全部流干似得,没有一滴。
他懊悔、无奈、痛恨,种种情绪朝他袭来,他已经体无完肤。
可当导演喊他准备下一场时,他不得不收起情绪,投入到工作中,即使百般煎熬。
葬礼那天,他终于结束了拍摄,来不及告别,他赶最近一趟航班返回滨海,终于在见到了爷爷最后的遗体。
爷爷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小小的弹壳,那是爷爷离休前在部队教他打的第一枚也是最后一枚。他在上边画上爷孙二人打把的画面,留给爷爷做纪念。
爷爷攥着的不仅仅是弹壳,还有他的童年,更有爷爷对他的牵挂。
他握着爷爷冰冷僵硬的手,试图温暖他,却是徒劳。
爷爷被推进殡仪馆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容苍白、胸口剧烈起伏,泪腺像被打通一般,肆无忌惮的喷发泪水。
顾妈抱住儿子,他在母亲的怀里颤抖着、抽泣着。
办完爷爷葬礼,所有亲属回到爷爷的房子,把爷爷奶奶的照片规规整整地摆好。
父母在,家就在。
如今,房子里只留下老人一生的荣耀。
爷爷头七过完,他们一家三口回到津城。
一进门,家里是种种迹象显示她在家。客厅里没人、卧室里没人,书房的飘窗上蜷缩着已经睡着的她,手里捏着那本不知看过多少遍的《明朝那些事》。
他轻轻从手里抽出,内容停留在崇祯结束自己生命那一页。纸面上有几处水湿后又干了的褶皱。
她的脸上有泪流过的痕迹。
早在剧组时,他就已经感觉到她情绪不对。以往两人通话,你一言我一语,就算是废话两人都能聊一个小时。
自从出院后,他们的通话时长从未超过五分钟。不管什么时候,早晨、上午还晚上,她都像现在这样,蜷缩在这个角落里,手里捧着书。虽然她表现的很自然,但他却看到她眉间从未有过的紧绷。
他拿起毯子帮她盖,无意中把她惊醒。
“你回来了。”看到熟悉的面容,她脸上挤出一抹笑。
“睡觉也不盖被子,着凉怎么办。”虽是责备的话,却是因为心疼。
“外边太阳真好,雪都被他带走了。”蒋紫晨转头看着外边,屋顶上的雪渐渐融化。
顾司辰顺着她的目光看着窗外,附和一句“等天暖和了,我带你去滑雪。”
“你说,他们好不容易从天上飘落,为什么这么着急把他带走。”
顾司辰在她旁边坐下,揽她入怀,语气轻柔的说“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该去向他们的归处。”
蒋紫晨伸手触碰窗子外边滑下的水滴,触不到,轻声叹息“一口气不来,该往何处去。”
顾司辰心一揪,掰过她的身体,两种目光相交,他安慰她“一切会好起来的,就像这雪,他们这次走了,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
“爸妈来了,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
“爸妈?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蒋紫晨以为他指的是自己父母“他们出去买菜了。”
“嗯,还有一对爸妈。”
蒋紫晨直起身子,着急下床,嘴里还埋怨他怎么不早说。
客厅里没有人,蒋紫晨走到另一间次卧前,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顾妈走到门口。
眼前的人,比上一次离开时清瘦了许多,眼睛微微凹进去,嘴角那浅浅的酒窝也不见了。
她抱着她,没有任何语言,只有默默流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