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光明神殿内仅有一人踩着一地破碎的红布走来，碎裂的苍穹顶已不复往日辉煌，当中存在的光明气息也荡然无存。
埃布尔抬头，在他眼中的光明神像并非圣洁完美，有着悲怜神情的神像闭目不见朝拜者，双手掌心朝上交叠在胸口的位置，曾有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光明神像时告诉他——
\"神怜爱世人，愿奉献全部成全人们，因此凡是信奉者都当遵从神明的意志，舍己为人。\"
幼年时的埃布尔，对此深信不疑。
即便他心中还有诸多疑惑的地方，为什么神愿意舍身奉献出所有，却要求世人必须崇拜祂，这真的是慈悲之下的行善吗？
为什么信奉神的人才能得偿所愿，不信的人就该永堕深渊，这也是神的爱？
如果这就是神明爱世人的方式，那未免太残酷了，信与不信好像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向往美好就必须要这么做，反之就是万劫不复。
但当时，埃布尔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他仅有的认知都来自神教中的众人一言一行，这些疑惑就像梦中的泡泡，第二天睁开眼就会破碎。
他如此信奉光明十五年。
那时候的他最是幸福的，可以从心而动，所做的一切都发自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神教他善待，他就一视同仁，神要他舍身，他也义无反顾。
直到阴霾将他彻底覆盖。
他溺身其中，连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这具躯体的运行。
\"这是我第三次，独自来见你。\"
埃布尔垂在一侧的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一枚猩红色晶石，他也不是一点伤都没有，失去光明神像的加持，奥里昂还是强得不容小觑。
光明神像散发出的光芒有些颤抖，似乎在被什么东西压制着无法随心所欲，一道道金色的符文被激活，交错开，连成几条像是锁链一样的光线，环绕着神像。
他垂下目光，没有去管眼前的变化。
抬起握着晶石的那只手，血迹没有干透，粘稠的液体沿着掌心滑过手腕，最终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的红布上。
\"第一次见你，在我永远的失去我的母亲后，听到奥里昂和你对话……\"他停顿了下，嘲讽的低笑道：\"当然，我听不到你说了什么。\"
\"只看到昔日里备受瞩目，我心目中最崇拜的那个男人，他像是一只低贱至极的畜生跪在你脚边，嘴里念着疯言疯语喊着奉献，将他口中亲爱的妻子的心脏送上。\"
\"而造成他动手的原因竟然是，我的母亲，不同意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献祭！\"
埃布尔神情看似还很平静，他再次抬起目光，握着水晶那只手正在不断收拢，压抑在内心近十年的仇恨于此时喷涌出来：\"是你。\"
\"是你和奥里昂说，我的妹妹，一个才出生不过两天的婴儿，是受深渊诅咒的罪人！\"
\"你想要她死，想让她死后的身体变成承载你力量的躯壳，以便你继续散播光明？\"
他眼中的平静被击碎，微微泛红的眼眶中是怒意，颤抖不受控制的手施力，晶石咔嚓出现一条清晰的裂痕！
\"你算什么神？狗屁不通的神！\"
神像背后。
被光芒震下来的纸片人蹲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腿，一副蹲在阴影下等待发烂长蘑菇的样子。
听到外面的声音，它似乎把头垂得更深了，一动不动。
光明神殿中似乎又多出一个人的脚步声。
它侧着身，做出尽力去听的姿势。
\"仇恨还真是最好的效率催化剂，通向神像意识空间的通道出现了，你知道该怎样做。\"
声音很熟悉。
纸片人若有所思。
\"那个空间我进不去。\"
声音的主人淡然地说道：\"仅有神主血脉的人才有进入其中的资格，强行撕碎空间的话里面的东西也会挣脱，我是无所谓，你就麻烦了。\"
\"这里这么多人，想来你不会像放弃奥里昂那样放弃他们，对吧？重情重义的圣子殿下。\"
埃布尔自动无视对方话里隐隐约约的锋芒，他侧目看向身后一眼，却见那个人站在十几米外的距离。
这种时候埃布尔可以肯定他不会眼花，刚才视线瞥去的瞬间，他看见德尔特维亚身后有几对漆黑的羽翼舒展开来，眨眼又消失不见，这动作像是人在懒腰一样。
以及，除了面前的德尔特维亚目光之外，他还感受到了另一个无法被捕捉的目光，正在上方俯瞰这里。
\"……我一直没把维修特斯当人看，现在却觉得，你也差不多。\"
\"嗯，他不做人的时间比我久多了，我才刚开始没多久。\"
埃布尔：\"？\"
总觉得两人之间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居然能对应上？
德尔特维亚的脸上浮现不以为然的笑，分不清他刚才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
\"你可以放心的去了。\"德尔特维亚善意的提醒道。
埃布尔嘴角抽了几下，回头没好气的说道：\"你可以闭嘴了！\"
当一句话越听越古怪的时候，就可以百分百怀疑，说这句话的人一定别有用心。
果然。
\"呵。\"德尔特维亚舒心地眯起眼眸，双手抱臂微微颔首，示意随意。
他的目光随意的朝某处扫过，唇角上扬的弧度变得更明显了不少。
埃布尔已经一跃上神像的交叠的双手上。
破碎的晶石并没有完全裂开，在他放在神像胸口位置后，晶石很快消融，紧随着敞开一扇散发着金光的通道。
与此同时。
德尔特维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神像的背后，他蹲下身，正要去抓纸片人。
啪！
不轻不重的声响，但他结结实实的被一跃而起的纸片人踩着脑袋，借力飘向神像上，轻柔的贴在埃布尔的衣角上。
德尔特维亚懵逼的摸了摸自己的头，抬眼看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纸片人正用两只手隔空戳他，它指了指他，又指了下自己，最后重新指回他。
德尔特维亚迟疑的用手指指着自己。
得到纸片人用力的点头。
下一秒，埃布尔踏入其中，它竟也顺利的跟了进去！
德尔特维亚：\"……\"
她真忙。
原来还在这里留了一手，是为了探查更多的消息情报？
以这种形态出现，只要不是暴露在视线中，或者制造太大的动静，都很难被发现。
会被他发现也是正常，毕竟他再怎么样也无法变回原来的模样，整个伊索拉圣光庭都在他的视线里，这里所有的思维波动都会传递到他这里，即便是一只小猫、一只鸟儿，也无处可逃。
\"突然得知这样的过去，心情很糟糕也能理解，但就这样进去……\"
或许艾莉希娅有她自己的算计。
就目前来看，她做出的选择都没让她吃过亏，连万一不得不离开伊索拉圣光庭这种可能还没出现前，她就已经把自身的利益提升到最高。
如果这一次她在皇宫那边可以顺利，德尔特维亚想不出接下来还能有什么可以阻挡她的脚步。
德尔特维亚轻叹：\"算了，这辈子是被这父女俩吃死了。\"
有他在兜底，这二位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只是原本对埃布尔算不上多上心，现在不得不上心了。
在几个月前都还是紧咬着对方不放的敌人，突然为了共同的目的合作已经很难得。
\"那小动作真可爱……呵呵，就算不说，我也会去找你啊。\"
\"谁让你是我选择的，第二次背叛维修特斯的理由呢！\"
此时。
一只同样的纸片人从他袖口冒出来，简笔画的表情非常的震惊。
切尔诺张口直接开骂：\"德尔特维亚你这个虚伪的混蛋，凭什么我就是像孱弱可笑的虫子在幻想长出四肢，你这个……唔？唔！！！\"
德尔特维亚不动声色的又把他脑袋塞回去，并不在意有没有压折了。
在回到人间后，阿瑞斯把这个东西递给他时，他原本是拒绝的。
但想到艾莉希娅走前的那句话。
他才皱着眉收下。
切尔诺也是个笨蛋，连伪装都不会一眼就能看破。
德尔特维亚开始只是懒得揭穿，直到数次见这个笨蛋想要用火烧他头发，发现点不着后还差点把自己点燃，忍无可忍下揭穿了。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笨蛋。
让他回来后并没有感觉自己变成了异类，至少有个鬼把他当人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