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郡,壶口县的一座大院。
这里已经被秦王盘了下来,专门给顾亦然、宋闻等人疗伤之用。
有沈翊和王老轮番以真气相助疗伤,顾亦然和宋闻的性命无碍。
只是顾亦然当时被乱神一剑贯穿胸膛,乱神剑气深入周天经脉肆意破坏,如今想要伤愈,至少也要个把月份。
宋闻则相对好一些。
除了因为剑气余波引发的内伤,便是心神为乱神魔念所扰,故而损耗甚重。
静养数日就能恢复。
说来说去,要死的人就只有一个了,便是那北地剑宗的掌门,林慧。
只不过林慧并非被宋闻重伤身死,而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气血亏败,油尽灯枯。
他之所以要逼着顾亦然现身,
实则是来交代后事的。
林慧躺在榻上。
面如金纸,一手紧紧攥着顾亦然的手,好像生怕他再跑了。
沈翊和秦王几个外人本欲回避,但林慧却道了一声不必,只言他们在此,也好做个鉴证。
“顾亦然,我死后唯有一愿。”
“我要你接下这剑宗掌门之位!”
顾亦然神情黯然:
“师兄,你又是何必。”
“我当日在师父面前立誓,已然脱身剑宗,如今又怎可再归宗。”
林慧艰难摇了摇头:
“当时是师父答应你,我可没答应你,现在师父远游离去,我才是剑宗掌门。”
“掌门之位传给谁,现在是我说了算!”
顾亦然犹豫:
“师兄,这……”
林慧两眼一瞪,再度加码:
“你若成了掌门,剑宗二子决一继承的宗门规矩,也任由你想改就改。”
“我死前唯一的遗愿便是,便是不能让剑宗在我手中没落!”
沈翊虚着眼,瞧着一脸悲戚恍然无觉的关北风,还哭呢,小风呐,长点心吧。
顾亦然若是不接,剑宗掌门不得落在你头上,你师父的意思,那是落你头上就叫没落了。
当然,关北风憨直的性子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即便是知道了,恐怕他也会说一句,他本来就差顾亦然师叔远矣,师父他老人家说的没错。
总之,林慧一番苦口婆心。
顾亦然终是从林慧手中接过了掌门剑令,成为了北地剑宗的掌门。
林慧长舒一口气。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另一半则是藏在后半段的话里:
“我死后,你要回一趟宗门,去剑冢禁地领悟无上剑决,若是你的话,当能领悟万全,不至于如我一般,心血耗尽也只是一窥皮毛。”
顾亦然闻言愕然:
“师兄,你这一身气血亏败,难道尽是修炼无上剑诀所致?”
林慧喘了一口气:
“是也不是。”
“那年你一剑致我落败,不忍杀我,遂决定脱身宗门。孰料,便是你这一离经叛道之举,亦在我心中埋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而后师父远游,我被迫成为剑宗掌门,那阴影并未缩减半分,反而随着我修为精进,愈发深重。”
他的眼眸瞥了一眼远端的宋闻,笑了笑:
“说起来,我倒也像是宋先生一样,被与你相关的心魔所纠缠,我想打败你。”
“或许,彼时彼刻不行,但剑宗掌门都能够修炼剑宗最后一门剑道绝学,无上剑决。”
“我自忖待我修炼无上剑诀之后,或可与你交手中占的先机。”
“于是,我愈发刻苦。”
“然而无上剑决之所以无上成名,便是要求精气神圆转如一,心无杂念地体悟无上剑道。”
“我心境愈加偏执,反倒愈是落了下乘,于我而言,便于是急躁郁愤。”
“如此心血损耗郁气郁结之下,自己终究走火入魔,成了这般油尽灯枯,时日无多的模样。”
众人望向顾亦然,他的光辉,致使多少如林慧、宋闻如此的剑道天骄如坠阴影。
细细思来,真是可悲可叹。
林慧最后反复叮嘱顾亦然,务必要回到剑宗,务必要将剑宗传承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遗愿。
说罢,林慧攥着顾亦然的手颓然一松,却又被顾亦然反手捞起,郑重将手掌合握。
“我会的。”
一代剑宗掌门,林慧,
至此阖然长逝。
满屋子沉默。
只有关北风号啕大哭,声音悲怆宛如肃寂的寒风,刮的众人脸上生疼。
……
众人暂歇两日。
顾亦然决定即日北上归宗,之所以如此匆忙,实则是想将林慧的尸首带回剑宗安葬,落叶归根。
这本无可厚非。
但有两点顾忌,一是顾亦然自身重伤未愈,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一二。
而北境武林本就纷乱,再加上北莽和大夏在拒北关对垒,时不时便有摩擦。
顾亦然如此北上,太过危险。
即便是关北风提出要一起归宗护送,但一来他的实力不上不下。
敢于对顾亦然下手的。
绝对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二来,他此地外出游历,按照剑宗的传统,当是要游历九州天下,没有半途而归之礼。
沈翊一听,心中寻思距离阿月闭关和疗伤还有些时日,便直接开口道:
“我陪顾先生走一趟得了,正好我从未到过北境,正好去一睹北地风光。”
众人一听沈翊要跟着一起去。
那便没得说。
有沈翊在,恐怕除了天人现世。
即便是拒北军或者北莽铁骑倾巢而至,他们两人也能保得性命。
此事落定。
另一件让顾亦然忧心之事,便是他这一去,秦王身侧便无高手护卫。
虽说有王老随身。
但说白了,秦王此时已是身占两郡之地,手握西北大军,更无粮草辎重的钳制。
那是想反就反。
上京城,齐鲁地。
想杀他的人恐怕不知凡几,就连这次十万黄金的悬赏,估计也是那些人抛出来的鱼饵。
若是他们探知顾亦然重伤。
亦或是秦王身边只剩王老,那两人恐怕顷刻便有生死之危。
秦王却是大手一挥,让顾亦然只管去做他的事情,不必挂怀,他的安全自由他自己负责。
说是这么说,但顾亦然对秦王亦友亦臣,友在臣先,自是不会放心。
宋闻却忽然挺身而出:
“顾兄自去。”
“此事皆因我为心魔所趁。”
“顾兄不在的日子,我便护佑秦王殿下左右,虽然我不如你,但当也能护他周全。”
顾亦然闻言,
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下。
宋闻此番勘破心魔,又在乱神剑意之中触及天人瓶颈的体验,实则实力更进一筹。
顾亦然谦虚的说,他和宋闻胜负几何,还真不好说。
“如此,当是多谢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