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联美人仕装屏风。
赵构走近后,轻轻地抚摸着当中仕女像的红唇。突然,有些懊悔:“虽是这么说,但正如龙图先前所言,当与河北各州各砦官员将领,勤些接触。我有些后悔了,当时迟迟决断不了,拖到现在。害得目下可用之人,只有陈淬陈总管一人而已。”
这些话说完之后,赵构好似下了决心:“以后,本王一切但凭龙图安排,绝不再犹豫。”
汪伯彦闻言大喜:“殿下身在高位,一言以兴邦。当然要慎重些为妙。今天能作此决断,未为晚矣。殿下尽管放心,我自有安排。”
“不过,我虽然拒绝了信王转运粮马的令状,但还是给他写了个条子……”赵构转过身,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叹道,“当时我以为,信王抓住了本王什么把柄,不想过分惹恼他。便信手写个条子打发他。现在想来,不知道他会拿这条子做什么文章?”
汪伯彦问了条子的内容,默然想了一会。宽慰道:“这个无妨。单从条子内容,看不出什么端倪,对殿下无碍。至于他会做什么文章?嗯……细想一下,信王这些举动,不过是笼罩在殿下威势之下,借殿下之名故意为之。显然,信王羽翼不满,只能寄托在殿下名下。既如此,不怕他眼前有什么把戏。不过,亦不能不防。我观信王不容小觑。殿下切要提防他尾大不掉。不能为他人做嫁衣。”
赵构轻拍案面,压着嗓子,有些兴奋:“汪龙图真乃诸葛孔明再世,一番话合情合理,鞭辟入里,令我豁然开朗。有汪龙图在身边,如虎添翼,我再无顾虑。但看天下形势,先作布局,再作打算。谋定后动。否则痛失机遇,必将追悔莫及。”
汪伯彦顺势利导:“当下殿下宜速速回京,不能在此多作逗留。”
“龙图定下的计策是迟延归京,为何又要做出变化?”
“殿下此次出使,本是因为王云前番派人自金营回来,要我朝提供五辂之乘。殿下受官家之命,携带五辂之乘前往出使。但是,行至半道,听闻王云又与金人达成协议,愿意交割三镇之地。殿下以之为借口,盘亘不去金营,继而南下返回。”
“确实如此。我与龙图早就交待清楚,不敢有所隐瞒。”
“现在,朝中传来消息。王云已经由河东返回京师。殿下不宜继续在外停留。王云与耿南仲的关系,殿下心中清楚。殿下与耿南仲之间恩恩怨怨,朝中之人多有耳闻。所以,殿下当尽早回京复命,避免王云、耿南仲之流在此中间做手脚,引诱官家先入为主,对殿下不利。”
“况且,此次信王能够离京,固然是他擅于把握机会,又何尝不是因为殿下自作主张半道折返,官家心有猜忌,有意安排?”
“而方才殿下言中,提及信王也规劝殿下在外盘亘,尽量不要回京。如今,信王与殿下之关系……与其说是手足,不如说是对手……殿下不能尽信他的话。不妨反其道而行之!信王说什么,咱偏不理会什么。”
赵构晓得其中利害关系,不由地连连点头。
“现在回京,主动权在我。如果朝中有什么变故,官家着人宣殿下回京。那时就被动了!只要主动权在我,金人过河之前,随便找个由头出京,对殿下来说岂非易如反掌?”
“好!一切便依龙图。”
两人又在灯下细谋了一阵,汪伯彦才告辞。
赵构端坐在书案旁,让身旁的青年送其出门,未起身亲自相送。
赵构等青年回来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唉,康大,太累了。虽然汪伯彦对我忠心耿耿,但毕竟是个读书人。在他们面前始终得装着揣着,不似你我之间随意。”
被唤作康大的青年,实乃康王府太监首领康履。自小伴着赵构长大,甚得赵构信任。此时,他听到赵构的一番心里话,脸上笑出一朵花。弓着身子,为赵构揉着肩头:“王爷,再将就着忍两天。等回到京城,奴才一定给您安排地妥妥的,让您老人家好好地放松一把。”
赵构回首看着他,眼中冒出光:“康大,还是你有本事!上次你安排的那什么欲尻肉壑,一排丰满的妇人跪着,撑在地上,撅着……啊,啊,想到我便把持不住。你说你一个无根之人,怎会想到这些奇思妙想、令人欲罢不能的招数。”
康履谄媚地笑道:“奴才一心为殿下着想。殿下喜好之事,奴才从来不敢松懈,寝食之间也在琢磨这些事情。竭尽全力去做,只求殿下欢喜便好。”
“好,好,好,喜欢,喜欢,做到我心坎里了。真是我的好大伴!”
赵构满口夸赞康履。摩拳擦掌,眼中神色急不可耐。
前殿,东殿。
秦桧没有回自己房中,而是躺在李回的床上。
李回已经下令,今晚除非十万火急的军情,否则所有参谋机宜都不得来打扰。他要与中丞秦大人彻夜卧谈欢叙。
此时,两人已经谈了一个时辰,都有些倦意。说话之间,前搭后不搭,断断续续。
秦桧调整个姿势,想让自己舒服些。于是侧卧着,脸朝外,望着李回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终于忍不住小心地问道:“少愚兄,你的意思是……此事牵涉太上皇?”
连问了两声,李回毫无反应。秦桧不由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探头一看,李回已经闭上眼睛,打起呼噜。只能苦笑着下床,将蜡烛吹灭,继续躺下。他一贯嫌弃别人的东西,但在李回这儿却安之若素。不一会,秦桧进入了梦乡。
孰料,片刻之后,黑暗中,摇椅又轻轻地晃了起来。
唯独赵榛一人在自己房中。虽然,他早早地熄了灯,但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莫非过于草率了?
赵榛躺在床上,扪心自问。
赵构是南宋开业皇帝,怎么会被自己三言两语蒙混过去?
想到这,赵榛不由地将赵构与折彦质对比了一下。
在折彦质面前,赵榛身为宗室,天然地居高临下。只要折彦质将来所面临的际遇,一如历史没有变化,赵榛相信自己能够打动他,吸引他。但是,面对赵构时,这种优势荡然无存。赵构本身就是宗室,并且年岁长于自己。在这方面,赵榛反而处于劣势。
又将赵构与赵桓对比一下。
赵桓之所以愿意给自己写诏书,是需要一个人出使金营。何为出使金营?不过是去做人质罢了,做宋金城下之盟的担保。所以,即便赵榛什么由头不提也可以。但是,赵构对自己无所欲求。相反,自己还幻想着未来之事能够借他之力。自己有求于他。他又不是傻子,会想不到这点?
赵榛可以说服折彦质、骗过赵桓,但似乎难以打动赵构。是我太高估自己,又太低估了他!
省悟到这一点,赵榛再也躺不住了。索性起身披上衣服,点亮蜡烛。
书案上摆着一张便笺。笺中草草几行字。
赵榛又读了一遍:“十八哥吾弟,一贯尊重兄姐。我亦怜惜十八哥。吾有所得,必为十八哥张罗分享。”
晚间他与赵构会面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浮上心田。
赵榛随赵构到了他的房中。寒暄片刻之后,赵构问赵榛何时出使斡离不营。赵榛直接实言相告,并无出使金营之意,只是寻个由头离开东京。赵榛又将自己担心开封守卫不住,终会陷落金人之手,告诉赵构。并劝他多在京外盘亘,避免回京。赵榛还预言,一旦开封被围,只要赵构不在京城,朝廷一定会委以天下兵马元帅之职,召集天下士民,进京勤王。
这些话说了之后,赵榛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赵构虽然强作镇定,但是满腹惊愕之情实在隐藏不住。
赵榛满怀期待自己以诚相待,赵构也会有所感动回应。谁料,赵构无比狡猾。探知了自己心意之后,自此讳莫如深。
赵榛本想照葫芦画瓢,仿效向赵桓讨取诏书这一招,找赵构讨个手令。
赵构将来是天下兵马元帅,又会登基称帝,拿到他的手令,于己大有裨益。手令的内容赵榛也想过,只要能够写上收集转运钱粮兵马即可,便可借此大做文章。可惜,赵构警惕性很强,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软磨硬泡之下,赵构才写了这个便条。既无落款,又无王印。不知道能派何用场。
“唉……”赵榛苦笑一声。
“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从他那没捞到什么好处,倒把自己的底牌泄了出去。”好在,赵榛及时认清了形势。除了自己主动提的这些,赵构再没套出什么话。
赵榛闷头想了一会,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逐渐释然。于是,安慰自己道:“反正告诉他的这些事,迟早要发生,瞒不住的。早一些晚一些暴露,又能怎样?”
虑及此,赵榛暂时把这桩心事摆到一边。开始盘算如何利用好赵构手书的便条。物尽其用,方不负自己平白无故为赵构泄露那么多秘密。赵榛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