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沈充就要跨出屋门,赵榛赶紧拦道:“沈大人,沈媛本已随母亲去了襄阳,后来不知何故又独自返回了汴京。我一俟听说心急如焚、牵挂极了,只怕不比沈大人好受多少……”他怕阻拦不了,心急之下将话儿全倒出来。
沈充心中清楚自己女儿,听赵榛提及沈媛是一人独自从襄阳回到汴京,与女儿脾性相符,认为理所应当故不觉得有异。不过他听到赵榛直呼自己女儿的姓名,沈充自然不知晓赵榛与沈媛有过同乘一马的遭遇,观赵榛话中之意似乎与女儿关系十分稔熟,不由地停下脚步,转身疑惑地看了看赵榛。
赵榛方意识到刚才的言辞有些不妥,急忙改口道:“沈大人,令千金悄悄回京实怪我未能照看好,有负沈大人所托。”
赵榛把沈媛的称呼又改了一遭,却更加深沈充的困惑,便停下了脚步。
赵榛乘机拽着沈充的袖子,将他拉回屋内。沈充本想追着询问他与沈媛有何联系,不过不好当场直问,只能任凭赵榛按着自己坐了下来。
赵榛这才从容了一些,缓缓地解释道:“沈大人,上月十二日我在陈桥驿得知令千金回京一事,当天便返回了汴京。正是为了寻找她的足迹。这些天来,我多方寻找,一日也未敢懈怠……”
赵榛言辞十分真诚,沈充哪里会不相信?当下微微颔首,然后按住心中焦急,耐心听赵榛从头叙述起来。朱大泰几人亦不时跟着帮腔,为赵榛的话儿做起注脚。
只高迈、小苗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二人虽是少年但情窦已开,李三大哥……啊,不!信王!信王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要英雄救美嘛!于是二人在心中难免将沈媛想象成仙女的模样,又将赵榛想象成骑着白马的王子,斩妖除魔、义无反顾……一时间十分向往。
俩小鬼尚能看出赵榛的心意,沈充哪里会察觉不出来?可眼下他已经顾不上询问儿女之事,忽然想到宝贝女儿为了寻找自己孤苦零丁待在险地,止不住热泪盈眶。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她找不到自己定不会出城,则一旦汴京陷落如何是好?情急之下,赵榛的话只一半落入沈充的耳中。沈充一边听一边思索,忽然惊醒道:“她在城中有个闺蜜,是艾家的三小姐。艾家在京中颇有钱势。我这丫头甚为机敏,十有八九投奔艾小姐去了!”
“艾家?”赵榛听沈充这么说,几乎跳了起来。
沈充见赵榛慌张的样子,只当有什么变故,赶紧回答道:“对,艾家!此艾家本是海外之人,本族叫……”
赵榛急着接茬:“一赐乐业人?”
沈充自然打听过艾家的底细,当即毫不迟疑地回道:“正是!”
赵榛一语中的,沈充十分惊奇。不知背后还隐藏了什么故事。他正想追问,只听赵榛又道:“这艾家小姐是否有两个兄弟,一个叫艾奇、一个叫艾异?”
“殿下,正是!”沈充赶紧回答。见赵榛对艾家如数家珍,便将疑问咽了回去,只听赵榛如何解释。
“哎呀!”赵榛猛拍大腿,大声呼道,“四天前我刚去的艾家。哦,去他家在桑家瓦子附近的粮行,却不知道沈媛会去找艾家。”
沈充面色疑惑。赵榛当即将在陈桥驿见赵构逗弄金丝雀,从赵构口中得知艾家的情况,以及自己十一月十七日晚回王府取了大蜡烛变卖给艾家等遭遇大略说了。沈充这才知晓赵榛与艾家的关系。
沈充已经急不可待。未待听完,他着急地拉起赵榛的手:“殿下,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艾家找人。”
赵榛看了看天色,托住沈充的胳膊道:“沈大人先随我办桩事再去。”
沈充急忙问何事。
赵榛便把昨日入了天丁神军之事说了,然后指着外头道:“那个何道士让我们晚饭后到南城集合。目下天色已晚,如果先去艾家再到南城报道只怕来不及。不如先去南城应付了何道士,再一同过去。”说完,又斟酌了一番道:“况且沈大人如今隐姓埋名,若贸然找上艾家只怕会暴露身份。我曾以假身份与艾家二公子打过交道。便再以此身份上门,倒不虞其他。”
沈充听了之后,细细一想,觉得赵榛的话有理,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赵榛又转头对夏言道:“请夏大人再为我与朱统领易容,不然出了门便要穿帮。”夏言点头应命。赵榛又吩咐了一声:“沈大人也易容。嗯……还要为沈大人作个新的户碟,好方便出行。”
既然如此,众人不能马上出门。于是都待在屋中做相应准备。
夏言和泥调色,为三人重新易容装扮。沈充经夏言一番捯饬后,面貌与之前的扮样没有大的变化。夏言只是把他之前挂在颔下的胡须粘到脸上。手法很好,沈充几乎没有异样感觉,只觉得更加方便。待完成后,夏言又替沈充伪造了名讳籍贯,化名申崇填了一份户碟。
眼看准备停当,“笃笃笃”传来一阵敲门声。朱大泰已恢复易容的模样站在门后,赵榛冲他一挥手,朱大泰顺手开了门。原来是伍雄过来敲的门,请赵榛等人厅内用晚饭。伍雄先前已经看见了沈充,故屋中多一人并未惊讶,只管领着众人去了屋外客厅。
平日,他领众人到厅中后便会告辞。今日众人已经端起碗了,他仍然一直站在厅内,没有离开的迹象。赵榛见他与一贯的做法不合,忍不住问道:“伍大哥要一起用些晚饭?”他因马上要外出办事,虽然嘴上招呼但手中筷子已经挥动起来。
伍雄赶紧摆手推辞,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赵榛察觉到了,便放下碗望着他道:“伍大哥莫非有事要交代?”
伍雄这才走到赵榛跟前,附在他耳旁轻言了几句。赵榛一听,“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嘴中饭菜差点掉了下来。想来十分震惊。
沈充急忙问道:“公子何事?”
伍雄见赵榛反响如此巨大,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赵榛见状急忙好言谢了他,又让由田垚掏了几钱碎银子赏他。伍雄这才放下心,千恩万谢走了。
朱大泰诸人也向赵榛投来关切的目光。
赵榛沉吟一下,将伍雄刚才所报之事简略地说了:“种将军昨日出城巡视,今日浴血而归……”
赵榛口中的种将军是种彦岑。昨日赵榛去寻找种彦岑,孰料他带兵巡哨去了。而他今日浴血而归,莫非是与金兵相遇发生了交锋?种彦岑定是在城外巡查时碰到了金军。金军已经渡过了黄河,到汴京乃反掌之间的事。他碰到的是金军大部还是先头部队?众人又不得而知。
一时间,众人无不心怀揣测,难以安心地用饭。
伍雄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原来今日他在金明池装卸货物,远远看见一队军马从西边仓皇逃奔回来。队形不整,一看便知不是好事。漕司的人十分警惕,赶紧令下属放下手头的活,跟着这支军马回了城。伍雄略作打听,说是西壁指挥种太尉昨日出城一夜未回,而今日归来时丢盔卸甲,人员折损了大半,种太尉也负了伤。
伍雄亲眼目睹种彦岑的亲兵到家中知会赵榛,猜测赵榛与种彦岑关系不浅。所以他今天回来便心生主意,要将这一消息告诉赵榛。不过方才赵榛抵达家门时一直在敷衍伍雄,故拖到此时才说了出来。
伍雄短短一番话,好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赵榛的心窝上。他不由地牵挂起种彦岑。说实话,种彦岑与赵榛相识不过数日,但二人之间已经一如同窗挚友,亲密无间。听到种彦岑负伤,赵榛忍不住担忧他的安危。
此外,赵榛心中又生出一丝危机感——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此时再不撤出汴京,金兵一旦兵临城下当如何是好?沈充、朱大泰诸人也感受到了危机,纷纷看着赵榛。
赵榛毕竟不是普通人,这些疑虑不过一晃而过,于是又不动声色地端起碗:“吃饭!先去见何道士再说。”众人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便不再多言。
就在这一刻,赵榛心中立即想起了沈媛。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寻到沈媛绝不出城。如此,则明日可去探视种彦岑。兄弟受伤,赵榛不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