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榛心知他二人心中所想,不过当下来不及安慰他俩,转身向马如龙走去。
马如龙将赵榛等人呼作败类,显然系受过教唆,但观他的模样神态,应是一贯光明磊落的汉子。赵榛端详他一番后,笑着问道:“郭京指使你的?”
马如龙白眼一翻,不予理睬。
赵榛微微一笑,又道:“你以为郭京系金人指使我们刺杀的,我们系金人的奸细?”
马如龙又是不理。
赵榛好像没看见他的表情,转而直言不讳道:“郭京是我刺杀的!”
朱大泰等人听在耳中,心中一惊,不明白赵榛为何如此直接。
马如龙听了之后,亦十分惊讶。
如今满城皆知,刺杀郭真人乃金贼所为,为的是防止郭真人大兴仙法,助大宋抵御金贼。这些人既为金贼作怅,还如此大言不惭,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想到这,马如龙不由地齁起一口痰,重重地啐在地上:“呸!想你们也是宋人,竟然甘为金贼的走狗,竟如此嚣张!畜生!”
这话一出,朱大泰脸上顿时绷不住了,这就要冲上去扇他耳光。
赵榛却不以为意,挥挥手阻止了朱大泰,道:“我不仅是货真价实的宋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还是大宋的信王!”
声音虽轻,却如同炸雷一般,在马如龙的头顶上响起,令他有些懵圈。大宋的信王?如果是真的,岂不是赵氏的宗室?那怎么会做这种事?
马如龙不是蠢人,甫听赵榛说来,脑子开始快速地转动起来。
赵榛看在眼中,将手伸入怀中,掏出赵芙金送来的御牌,捏在手中,冲马如龙晃了晃:“这是皇家的御牌,壮士尽可查验。”
马如龙睁眼看了看,自然挑不出毛病。
赵榛等他看清楚了,又将御牌收好,见马如龙紧紧地盯着自己,不知怎地,忽然觉得他似乎可以理喻,当能够讲些道理。
想到这,赵榛略一思索,索性不管他如今是何想法,不再避讳,干脆将刺杀郭京的理由说了出来。与那晚劝说沈充的言辞基本一致。
说了之后,赵榛紧接着问道:“如果郭京真如你想的那么神通,怎么在年初金人围攻汴京时,他不出来施展法术?”
“如果郭京真如你想的那么神通,此次金人渡过黄河,他为何事先掐算不出来,又未去阻止?”
“如果郭京真如你想的那么神通,朝中为何还要整军备战,直接让郭京率领天兵天将去杀金兵不行吗?”
……
马如龙何曾想过这些问题?
赵榛一连串追问,马如龙默默垂下脑袋,不自觉开始思索。
赵榛才道:“今日你们落入本王手中,本王自可任意处置,但本王观诸位行为,都是忠肝义胆之士,当是为妖人郭京蛊惑。诸位乃忠义之人,本王不会故意刁难,自会放过你们,不过在放之前,却要与你们打个赌……”
黑衣人本来都垂着头,他们行走江湖,对赵榛恫吓行为不以为然,忽然听到赵榛话锋一转,要和他们打赌,都十分好奇,纷纷抬起头,注视着赵榛。
其实赵榛心中亦很纠结,想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子在他耳旁道:“闰月二十五日这天,妖人郭京将会大开宣化门,派他的六甲正兵出城迎战,届时你只须待在他身边,且看他这一天是否如此!”
此细节,赵榛从未向沈充一众人吐露过,此时为了争取马如龙的信任,不惜将未来之事提前泄露出来。不过为防被他人知晓,赵榛只对马如龙一人悄悄地说了。
马如龙心中震惊,可想而知:“啊?什么?你说什么?”
赵榛不再说了,示意朱大泰松开匕首,道:“你若不信,权当本王未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妖人祸国殃民,本王不得不说。不过本王只和你说,你切莫和他人说,否则祸害之大,不用你我多言。”
马如龙只当赵榛亦是懂天机的人,不由地望了望赵榛,旋即听到他后面的话,清楚当中的利害关系,庄重地点了点头。
赵榛这才道:“你耐心等到那日,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虚!”
马如龙的脑子飞快计算,如果赵榛真有恶意,完全可以将自己一杀了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他的说法立得住脚,想到这,马如龙神色凝重,对赵榛多了几分相信。
赵榛见马如龙意有所动,知晓时机成熟,转而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马如龙本来略略松了口气,听到赵榛又提要求,不知是福是祸,暗暗地将心提了起来。
赵榛又在他耳旁小声道:“到那时,本王请你务必将郭京当场格杀,避免他打开宣化门!”
听到这话,马如龙惊得脸色遽白。
赵榛继续小声道:“只要我朝不擅开城门,汴京足以自保,不会为金人轻易攻下!”
说完,不管马如龙还被缚在地上,挥手让朱大泰等人随自己出门,竟是放过了他。郭恭友、杨越在门外警戒,见众人从容地出了义庄,赶忙跟随其后,又顺手将庄门从外面反锁上。
不一会儿,众人背后却传来声音:“说给信王听,我叫马如龙……”
是马如龙自报姓名,赵榛听入耳中,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众人走了一阵。
赵榛对郭恭友表现甚为满意,忍不住出言夸赞,如非他箭法精妙,令马如龙一行无还手之力,今晚不会如此顺利。郭恭友刚投靠赵榛便获得嘉许,振奋不已。
赵榛又对高迈几人赞赏有加,这才有暇向沈充、夏言询问来龙去脉。
果然与之前猜测无差。沈充二人在屋中候着田垚,见他始终未回,想起赵榛提过瑶华宫混沌店一事,于是便一起出门寻找,谁料去了之后寻获未果,准备返回时被马如龙一行截获。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赵榛听了之后对沈充道:“我们早已暴露了,看来不能再回大河坊,得另寻他处寄身。”沈充与众人纷纷点头认可。
得另寻一处住宿,赵榛有些为难,杨越见状,忽然记起有个地方或许是合适的场所,便和赵榛提了。杨越提议的地方,当中发生了些事为时人忌讳,平常人若知情定会避之不及,适合藏身。赵榛欣然同意。
确定好新的住处,赵榛想到田垚依旧下落不明,道:“不知田垚此时回了没有?”于是临时决定让朱大泰再回一趟大河坊,又考虑到那边或已被人盯上,为慎重起见,让郭恭友陪他一起去。二人毫不推辞,一口应承下来,这就赶过去。
这些做完之后,赵榛便随杨越一起,去往他提议的住处。
一路向南,沿途盘查卡点众多,赵榛一行人人多势众,十分显眼,几乎处处被查,好在众人揣着天丁神军的牌子,没受到多少阻碍。
不过越往南走,风声似乎越紧,巡查的兵丁越来越频繁,查得越来越严格。
丁小苗在一处哨点等候查验,见士兵低头轻语,不由地偷听起来。原来东城民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各壁驻军纷纷加强戒备,又听说殿前司、皇城司禁军已经赶赴东城,驱散抓捕流民去了。他与高迈家中的亲人都在东城那边,所以听了之后,不免有些焦急,赶紧告诉赵榛。
赵榛想了想,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宽慰他俩几句,待明日情势定了再作打算。
才过了这座哨卡,未行几步,却见一行步卒簇拥着几匹军马迎头过来。
赵榛借着火光一看,当中马上坐的不是种彦岑又是谁?惊得差点掉头走了。
种彦岑亦瞅见了赵榛,一抖缰绳,驱马上前,将众人喝住,然后盯着赵榛看了一会,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榛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将易容剔了,露出本来的面目,种彦岑当不认识,而随从中只有朱大泰、秦栯见过种彦岑,此时朱大泰、秦栯都不在身边,更加不会被他察觉,心情便安定了下来。于是不慌不忙地将木牌子掏出来,捏着嗓子,将谎报的名字告诉他。
种彦岑半信半疑:“你穿着仪态不凡,怎会舍得自贱身份,投身民壮?”
趁他说话的空档,赵榛细细地瞅了一遍种彦岑。
赵榛本来听伍雄说种彦岑负了伤,十分牵挂忧,此时见他行动说话无异,想来没什么大碍,心中担忧顿时消了一大半,于是轻松地回道:“禀将军,小人不是什么不凡之人,但也知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道理。小人身为宋人,当此国家危难之际,正要挺身而出、舍身报国。只要对我大宋有益,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投身民壮又何足挂齿?”
种彦岑听赵榛这么说,吃了一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匹夫有责!此话说得好!”正是夸赞赵榛。
赵榛这话乃改自后世顾炎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语,比其本来出现的年代早了八百年,难怪种彦岑听了后又惊又赞。
种彦岑不由地用正眼细细打量赵榛一番,才道:“有这般见地,还怕报国无门?不如投效我军,为本指挥做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