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叠桥之法,是此时代攻城强渡护城河的一种战法,先在护城河上逐步铺上木牌,待稳定了,于木板上覆盖木柴,接着又于木柴上覆盖竹席、草席,最后在席上垫土。如此往返以复,层层推进,直到河面上形成桥面,供人通过。
至于金兀术口中的马五,乃是其手下大将,大名耶律马五,本是辽国降将,受汉化影响,擅于制作工程器械,所以金兀术命他造桥最合适不过。
一众将领都未料到金兀术会忽然临时授命,要强渡攻城,不过战场向来风云突变,一个优秀的统帅一贯擅于审时度势,把握军机,适时用兵。
金兀术腹中韬略过人,众将毫不怀疑,转念之间便欣然知会。
耶律马五赶紧领命。
金兀术又抽出一支令牌,道:“乌林答泰宇,你速速着人备好云梯、洞车、鹅车,一俟叠桥之法成了,立即攻过河去,攀附攻城。”
乌林答泰宇还想看都善的好戏,谁料到转眼间便被这小滑头化解了,心头没来由腾着一股怒气,但听见金兀术下令,只能硬着头皮先接令,口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金兀术自然知晓乌林答泰宇桀骜难驯,并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又转过头令道:“蒲卢浑,你速速准备精兵,强攻城头。今日定要将我大金的旗帜插到汴州城上……”
金军先是押着胡直孺一众俘虏绕城游行,百般羞辱,深深打击了宋军的士气;又加上刚才百炮齐发,金军在气势上已经将宋军完全碾压在地。
金兀术预料,若不能凭今日金军势大气足一举攻上汴州城楼,只怕日后更加困难,所以这才临时下达攻城军令,显是对汴州志在必得。
乌延蒲卢浑乃金兀术最信任的心腹,向来承担主力攻坚任务,金兀术此时岂会将这么重大的胆子假以他人之手?
待乌延蒲卢浑领命后,金兀术又陆续下达一众军令。
军令如山倒,周围将领纷纷领命而去,金兀术唯独不再指派都善。
都善眼见一众将领散去,偌大的营帐中只留下金兀术、金婉儿与自己三人,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些落寞之情。
他抬眼正看见金婉儿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不禁暗暗咬了咬牙,鼓足勇气对金兀术道:“都统,不知学生作何差遣?”
金兀术楞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反问道:“都善意欲何为?”
金婉儿见都善忽然主动向爹爹请命,先是如释重负,接着面露喜色,芳心大悦,冲着金兀术连连撒娇道:“爹,都善哥哥既有意请命,爹爹还有何不允啊?”
金兀术坐在帅案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都善与金婉儿,道:“你的都善哥哥主动请命,便由他说出来听听如何?”
都善话既已说出口,不能半途再生退意,听金兀术这么一说,索性把心一横,将腹中的主意全盘说了出来。
金兀术一听,一拍案板,猛地站了起来,忍不住大声称好:“都善此计甚得吾心!”
都善方才所提出的主意,依金兀术的大材,怎会轻易被他忽略呢?不过听都善主动提出来,此人归附大金之志,再无任何怀疑了。这是金兀术最欣喜之处。
况且,都善所献之计,提及城中一人。之前都善曾向金兀术透露过此人的一些做法,故金兀术事先有所布置。此刻都善再提及此人,在城中那人身上做些文章,说不定是出奇制胜的法门。
兵者之道,以正合、以奇胜。大军攻城是正道,在常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布局方是奇计。
想到此,金兀术追问道:“都善,依你之言,这郭京乃是装腔作势之徒,并无法力神通,为何宋国朝廷内外深信不疑?连宋国的小皇帝也对他言听计从。”
原来都善提及这人正是郭京。
都善投靠金兀术之后,将自己所知的汴京城中的大事小事无不向金兀术禀明过,如上月刘家寺石炮一事,便是都善事先向金兀术透露的,否则金兀术哪能如此神机妙算,渡过黄河之后直奔刘家寺而去。
而郭京受赵桓重任,开设六甲正兵所,希图召唤天兵天将之事,都善也提过。
听到金兀术不解地问,都善想了想,道:“禀都统,城中百姓多是愚夫愚妇,听风是雨,故其迷信郭京,不足为凭。而宋国朝廷与管家如此器重郭京,不过是因为我朝大军压境,举国无以为挡,不得已将希望寄托在神鬼身上,希图以无妄之事鼓舞城中士气,以免民心沮丧!”
“说得好!”金兀术听都善这么说,不由地鼓掌,大声赞同,快步走到都善身旁,拍了拍他肩膀,赞道,“那郭京在我眼中就是个魅惑人心的神棍,不过有此神棍倒着实可为我所用!”说完,将自己的计划一股脑地说给都善听。
思路与都善方才所提的主意倒有些相仿,不过其所追求的后果绝非都善意料到的,听起来十分凌厉狠辣。
听了金兀术一番安排,都善目瞪口呆,背后冷汗如雨批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淋,当时就僵立在帐中,动弹不得。
金兀术见都善瞠目结舌的样子,扳着他的肩膀,关心地问道:“都善是否是心有退意?若有不便,我便安排他人去了。”
金兀术抛出此计划,更直接点名让都善去执行。兹事体大,且都善乃是汉人,金兀术不能不慎重,倘若都善不同意,金兀术亦不会勉强,但就此都善的忠心怕要被打了折扣。
金婉儿站在一边,将计划听得清清楚楚,大惊失色道:“爹爹,都善哥哥是宋人,若是被宋人知晓是他作此行为,还不得生吃了他?”
金兀术没理睬金婉儿,只看着都善,道:“我并不强求,一切由都善拿主意。”
都善震惊之下,脑中几乎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一睁眼见金婉儿一双美目全神贯注盯着自己,楚楚可人,顿时又醉了。
犹豫了片刻,都善终于下定了决心:“学生听从都统安排!”
“好!真乃我大金的好佳婿!”金兀术见他答应了下来,激动之余,东床快婿一词脱口而出,算是正式首肯了都善对金婉儿的一番深情。
金婉儿顾不得娇羞,赶紧道:“爹爹,我陪都善哥哥一起入汴州城!”
“好!”金兀术毫不迟疑地回道,“都善你原是宋人,这一去说不定遇到什么险恶之事。你此次回宋京,乃是出于对我大金的一片赤诚之心。我大金亦不会亏待你,我便让婉儿陪你一起入城,以示本都统与你共进退。”
三人都没意见,这事就此议定。
金兀术又面授一番机宜,过了半个时辰,便让二人这就去准备,赶在天黑前入城。
二人出了营帐,金婉儿忽然拉住都善的手道:“方才……爹爹亲口称你为……好佳婿!”说着说着,她的脸上突然红霞如云,好像火烧一般,话语中不免有些扭捏。
金婉儿生在北地,继承了北方女子高挑挺拔的身材,身姿极其飒爽。
但她在都善面前却是一副小女子的模样,顿时令都善又怜又爱,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小子我何德何能,既得都统抬爱,又得小姐垂青,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金婉儿的玉掌在都善的掌心中滚烫如火,浑身涌起一股幸福甜美之感,欲罢不能。
恍惚过后,金婉儿急忙将手掌缩了回来,藏在身后,又记起来正事,关心地问道:“都善哥哥,你真的愿意按照我爹爹说的去做?”
都善本也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缠绵中,金婉儿的话瞬间将他从童话世界拉回了现实,他这才感受到金兀术方才所布之策的老辣。
按金兀术之言,让都善潜回汴京,接近郭京,想方设法让郭京里应外合放金兵入城。
金兀术此策,绝非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都善刚才向金兀术建言,不过是提醒他可以在郭京身上做做文章,为己所用,孰料金兀术早已在汴京城中做好了铺垫,派都善回城,意在扣动这一布局的扳机,正式启动内外夹攻的大幕。
想金军抵达汴京城下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能迅速发现守卫汴京的薄弱环节,嗅觉如狼一般灵敏。
都善细思极恐,对金兀术又多了一层敬畏。
想到这,都善不由地回首看着金婉儿,口中嗫嚅,几乎说不出话来。
金婉儿看在眼中,心生怜意,索性贴在他耳旁悄悄道:“都善哥哥,你怎么这么傻?咱们该入城便入城嘛,去见见那郭京郭真人又何妨?嘴在咱的脸上,说不说、怎么说,还不是咱说了算。若是说不动郭真人,爹爹还真能怪咱们?”
金兀术交代之事在都善心中如同大山一般,沉甸甸,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却想不到金婉儿几乎不当回事,看得如此轻淡。若按照金婉儿的说法去做,可立刻解了都善的燃眉之急。
都善几乎感动地流下眼泪,心情放松了了不少。
金婉儿见状,柔声道:“都善哥哥,只要能与你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快乐。我的眼里只有你,其他我都不放在心上!”
“婉儿妹妹!我的好妹妹!”
都善一时忽然真情流露,竟然不顾周围还站着无数金兵,一把将金婉儿搂在怀中。两情缱绻,几乎身不由己。
直到金婉儿满脸绯红地推开都善,都善才意识到过火了,急忙松开她的肩膀。
金婉儿为掩饰内心的尴尬,换了话题,便提醒他抓紧准备入城之事。
都善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