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东城守军抬来饭食,是油饼、炊汤一类快食,由于刚出锅就送了过来,寒风中冒着腾腾热气,看得人心头暖洋洋的。
姚信仲众人饿到现在,闻见香味,俱喉头大动,腹中咕咕作响,便领着赵榛与麾下亲兵躲在城楼背面用餐。上善水门的城楼虽然被摧毁了大半,但仍有梁柱斗檐支撑着,又可避风,又可用作掩护,一举两得。
战事仍在继续,众人不敢松懈,狼吞虎咽,抓紧填饱肚子。
赵榛刚拿起油饼,还未嚼下肚子,听见北面一里多地外,喊杀声极为猛烈,不由地站起来身,朝那边了望起来。
那边是通津水门地域。
赵榛远远看见几面黑色的旗帜在空中晃动,认出来是金军旗帜。
姚信仲也看在眼里,不禁大吃一惊,道:“金军登城了?”
赵榛默默地点点头。
姚信仲麾下亲兵无不大惊失色。大家心中清楚,金人残虐嗜杀,又勇猛异常,真要面对面的厮杀,却不知道胜负如何。宋人一贯养尊处优,十有八九不是金人的对手。
这些亲兵方才满腔热血,恨不得马上与金兵来场遭遇战,但在真正面对金兵时,热血开始冷却,热情开始熄灭,直至浑身冰冷,脑中一片空白。
有些亲兵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握着炊饼,呆住了,连饥饿也忘了。
赵榛见状,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如看戏一般望着通津水门,无所谓道:“金军不足为惧,上来也不过沦作砍瓜剁菜的份儿。”
姚信仲也看出来麾下亲兵心生胆怯之情,赶紧打气鼓励。
二人安慰一会,又转过头继续观察战事。
四下宋军亦看见金兵登城了,都往那边支援,很快如潮水一般涌向那边,声势极为雄壮。
宋军依仗人多势众,登城的金兵再勇武,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淹没在宋军刀钺之中,插在城上的金军黑色旗帜亦被宋军随手拔除,扔下了城楼。
姚信仲亲兵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唯独赵榛面色不改,一副坦然的模样。
但宋军的上风终是暂时的。
金军登城端倪一开,更多金兵如同吸髓的蝗虫一般不断攀上城墙,片刻功夫中,东城各处可见插上墙头的金军旗帜,金兵凭借着云梯、鹅车,蚁附城墙上,悍不畏死,一步步往上攀登。城下金军以洞车掩护,往前输送兵源,过河士兵源源不断。远处井阑、床弩等远程武器一刻不停,箭矢更加密集肆虐。
城头上宋军的拍杆、撞木等机关已经用尽了,宋兵不时面对登上城的金兵,兵源捉襟见肘,城墙上空档越来越多。
姚信仲、赵榛急着投入战斗,赶紧将手中的炊饼三下五除二吞进肚中,又连喝了两大碗炊汤。城墙上风极大,更加刺骨寒冷。才一会功夫,入口的油饼与炊汤几乎冻成了冰疙瘩,二人几乎没有吃上一口热乎的,浑身上下一片冰凉,正想拍打拍打、暖和暖和,却听见身后一阵哇哇乱叫。
赵榛身手十分敏捷,听到声音后第一个从城楼后跳了出去,一看,几名金兵已经脚踩云梯攀过垛墙,杀到了城上。
领先的金兵异常凶悍,口中“嗷嗷”声不断,双手持一长柄钢斧,如杀神似地四下劈砍。
宋兵胆怯,斧锋所到之处,纷纷避让,给后续的金兵攀城留下了落地的空间。
转眼间,又有数名金兵攀上城来。
眼见上城的金兵越来越多,城上的宋兵也急了,顾不上自己性命,手持长枪,一股脑围了上来,往前一阵横扎竖刺,但那持长斧的金兵力气极大、反应极快,巨斧横扫,竟把几杆长枪砍断了,他身边的金兵也不是善茬,或用刀或射箭,顷刻间劈伤、射死前排的几名宋兵,而宋军的射手落在人群之后,被前兵遮挡,始终找不到空隙加入战局,只能听着袍泽不断惨呼干着急。
赵榛见状,从身边一名宋兵夺过一张钢弩,插在腰间,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城楼废墟,心中估算一会,然后两脚一蹬、双手一攀,借着城楼的柱柱檐檐,往上攀爬。
冬日穿着虽厚,身子臃肿,但丝毫影响不到他的手脚,眨眼功夫翻上二楼。
姚信仲没料到赵榛这么好的身手,看着赵榛的身形淹没在楼上飞檐之后,目瞪口呆,心中暗叹自己却没有这么俊的功夫。
赵榛身在高处,底下看得一清二楚。
金兵虽然被宋军包围住,但丝毫不落下风,左劈右砍,杀得宋兵只有招架的份。更恼火的是,持斧金兵气焰极其嚣张,正砍翻一名宋兵,冲着宋军狂呼乱叫,完全将宋军视为无物,猖狂至极。
赵榛大动肝火,伸手将钢弩取出,伸臂搭箭,对着持斧金兵,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呦!”
空气一阵轻微的激荡。
好像时间静止了,持斧金兵突然止住怪叫,接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倾倒,双臂长斧脱落,唯独嘴中多了一只飞矢。
赵榛这一箭又准又狠,竟然从持斧金兵的口中射入,直贯后脑,他连出声的机会也没有,一命呜呼。
变故发生极快。
不过,金兵立刻意识到遭遇了袭击,几名反应快的迅速准备在身前架起盾牌,但赵榛速度更快,不给金兵一丝机会,于此空隙中,“嗖、嗖”抬手又是两箭,又两名金兵栽倒在地。
金兵终于抬起盾牌,挡住四下空隙,令赵榛无法射入箭。
但是,宋兵亦有军事素质,抓住这难得机会,趁金兵哄乱之际,一拥而上,砍翻几名金兵。
金兵很快站稳阵脚,以盾牌遮挡,前用刀枪充当硬军,后用弓箭射击。这一小簇金兵虽然只有区区十来人,但是自成一体,一时间好似铜墙铁壁,攻不进去。
赵榛见高处没有攻击机会,又从二楼攀下来,如同猿猴一般,身姿极其隽逸,转眼间便到了姚信仲身旁。
飞檐走壁,怕正是指这身手?姚信仲心中暗暗赞叹。
姚信仲有心助东壁守军杀敌,奈何城墙上场地有限,施展不了手脚。赵榛看出他的心思,略一思索,附在姚信仲耳边轻声交待几句。
姚信仲这才想起来赵榛交给自己那利器,顿时心领神会,略想了一会,道:“恩公,如此也行。你且准备好,待我将袍泽唤开,让你大展身手。”说完,让人将那几枚利器取来,又急忙命令自己麾下亲兵躲到障碍之后,然后高声呼唤道:“东城的兄弟们,霹雳火球,势不可挡,速速闪开。”
一番吆喝,宋军知晓身后有人要使用火器,赶紧往四周躲避,让出前方的位置。
金兵暴露在赵榛的视野中。
金兵见宋兵纷纷退让,躲得远远地,只当己方攻击凶猛,宋兵畏怯败退所致,便要抓住战机往前推进,却见空中燃着一阵火花,伴着一股青烟,一团黑影冲着自己飞了过来。
“迸!”
未等金兵看清楚黑影为何物,那东西突然在空中剧烈爆炸,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啊……”
金兵发出阵阵惨呼声。
十来个金兵扑倒在地,有的当场不省人事;有的躺在地上、捂着身子,痛苦地嚎叫呻吟;即便有未受伤的,但被霹雳火球爆炸声浪波及,本能地蜷缩成一团,不知所措。
这物虽名唤霹雳火球,却是赵榛改良过的,使用的颗粒火药比原先的火药威力凶猛了数倍。巴掌大的一枚霹雳火球,不啻于一枚手雷。
赵榛因故无法出城,不过身上还留了几枚石雷。他本是准备留着行刺郭京时使用,不过现在战事紧急,为求迅速歼灭金兵,不惜动用手头这极宝贵的手雷。
手雷威力如此巨大,转眼间便将此处金兵歼灭在城上。
宋军发出振奋的呼喊声,顺势将前方绊在城墙上的金军云梯掀翻落地。
赵榛又看了看四周,不远处仍有两三处金军与宋军纠缠在一起,一咬牙,决定只留下一枚手雷,将其余手雷全部用了,于是与姚信仲配合,如法炮制,一一甩给上城的金兵。
爆炸声中,目光所及之处金兵都被肃清。
未等赵榛、姚信仲喘口气,又听见城下军鼓声连绵不断。
二人往城下望去,却不知何时一支宋军骑兵出了城,沿着墙角往北杀去。
姚信仲看见骑兵打的旗帜,惊道:“是我二哥!”
原来是姚友仲率骁骑批城下战。
姚友仲所率骑兵数量不过百来人,但气势十分威猛,无不是刻意挑选的骁勇善战之辈。
城墙下多是金兵攻城的步兵,无法阻挡宋军铁骑。
姚友仲充分发挥马的机动性,意在出奇制胜,故丝毫不纠缠,纵马一路往北杀。
城墙上宋军则以弓弩掩护,压得城下金兵难以聚集,姚友仲所率骑兵很快过了朝阳门,往新曹门而去,新曹门宋军已做好接应,一俟骑兵杀到瓮城下,便有人打开瓮城门,以弓箭掩护,让姚友仲等人快速入城。
姚友仲沿途连杀带烧,所到之处,将城下金军攻城部队搅成一团浆糊,引起极大混乱,而金军后继力量被护龙河阻挡,骑兵无法过河,生力军难以及时支援,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姚友仲从南杀到北,直至最后从容撤退。
这一路砍杀,金兵攻城布置被破坏殆尽,气势大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