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与汪伯彦交代好,一抬头见康履、蓝珪正候在前方,这二人紧挨在一起,他俩身旁还站着一人,是冯益,与康履、蓝珪保持一些距离。
赵构清楚这是冯益有意所为。
冯益、康履、蓝珪三人俱是康王府太监。
上月二十七日,赵榛找赵构寻人时,冯益还在康王府伴着邢秉懿,康履则身处辽国故馆,守护那些美人。此时,二人都出离汴京在相州,可见康王这些天来并未闲着,始终耍弄手段,安置自己身边人。
可惜这三人虽是赵构心腹大伴,但彼此心有间隙,就如这冯益很有干才,对康履、蓝珪素来有些轻视,赵构对此心知肚明。
赵构眼神从康履、蓝珪处移至冯益身上,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回过神来,见汪伯彦微笑看着自己,对汪伯彦道:“汪龙图,本王本想让冯大伴将内人一并接出来,可惜她不听本王安排,以致如今困守在危城中。”
他口中内人就是指邢秉懿,赵榛那日在康王府院中见到的那位倾国倾城美少妇,赵构正妃。
汪伯彦劝道:“殿下,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欲成大事万物皆可抛,更何况女子?不能一味沉绵男欢女爱。”
他素闻赵构喜欢沾花惹草,方才耿延禄的事也与男女有关,汪伯彦忍不住开口劝谏。
赵构面色黯淡,一副牵挂表情,并未因汪伯彦劝导有所变化,看来他对邢秉懿确实抱有深情,与情色无关。
汪伯彦转而道:“嘉国夫人呆在府中正好为殿下遮护,否则殿下之行踪必定为朝廷所侦知。一片苦心,殿下有心记住便好!”
赵构在男女关系上放荡不堪,但与邢秉懿乃少年夫妻,可谓青梅竹马,所以心中对她的牵挂出于真情实意。
邢秉懿未及时出城,如今不论如何再提都晚了。
汪伯彦所说有理,邢秉懿在京中正可打消朝中大臣的顾虑,赵构哪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想到此,赵构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如此了。”
他正说着,康履走到跟前,忽见赵构满手血污,惊呼起来,关心道:“哎呀,殿下,怎么搞得满手都是血……”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康履嘴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赵构刚才想到康履不中用,故致冯益轻视,此时心中又惦记邢秉懿,康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过来打断赵构。
赵构十分气恼,随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康履被打得眼冒金星,不知哪里冒犯了康王,赶紧捂住腮帮子,躬下腰,候在当场,浑身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
汪伯彦看不起这些无根之人,见状哈哈一笑,也不顾康履窘态,径直对赵构道:“殿下,今日之事已毕,我们这便打道回府。”说话中,似乎并未意识到旁边还站着康履这样一个人物,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汪伯彦从康履眼前趾高气扬走过,康履没来由生出一丝嫉恨之意,暗暗瞟了他一眼,将此事记在心中。
赵构未直接回应,而是转身指了指远处的磁州城墙,对汪伯彦道:“汪龙图,本王暂不想回相州,倒想进磁州城看看。”
汪伯彦心念一动,心知赵构忽然提出要去磁州,目的乃是拜会宗泽,借机拉拢,于今日之事看来确有此必要,于是点了点头,道:“方才李裕痛诉王云于嘉应神祠欲劫持殿下前往金营,嘉应神祠在磁州界,则殿下脱险后确应即刻赶往磁州告知宗大人,如此可洗脱嫌疑……”
汪伯彦所言深得己心,赵构十分满意,连连点头,也不多说,让人将李裕又唤了过来,然后连指带画,对着李裕说了一通,自然是教他如何陈述,自圆其说。
李裕已看出赵构势力庞大,很有羽翼,决心投靠,当下没有二话,一概照做。
赵构交代完毕之后,汪伯彦与赵构作别,领着陈淬一众军马往南走,赵构则带着一众太监随从径直奔磁州城而去。
却说刚才杀了王云的两个杀手,因是汪伯彦安排,故杀人之后得以从容逃走。
二人没有逃远,而是隐身之后,在附近一处隐秘地方找了合适位置伏了下来,正可窥见嘉应神祠。
二人始终盯着嘉应神祠,祠前种种举动悉数落入眼中。
大半晌功夫后,二人看到赵构与汪伯彦分别,各自走了,其中一人骚了搔头皮,对另一人道:“斡葛剌,看起来有些不妙。”
说话的人竟是刘镖头,契丹名耶律都果。斡葛剌乃他的同伴。
十一月初五,赵榛出汴京城,在二郎神祠后于大雪中信马由缰,到一废弃的行脚铺子,偶遇一群契丹人,其中持马鞭为赵榛开门者便是刘镖头,耶律都果是也,赵榛走后,一名文士又将行脚铺门关上,便是斡葛剌,本姓萧,全名萧斡葛剌。
萧斡葛剌道:“正是,都果,这姓汪的与宋国康王在祠前鬼鬼祟祟,背后定有图谋。”
耶律都果似乎对汪伯彦有些不忿,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国破家亡,我等只想苟全性命,托庇于这姓汪的名下,何至于沦为他的爪牙。”
耶律都果一叹,萧斡葛剌也默然不语。
耶律都果又道:“上月二十二日,这姓汪的将我们唤到相州,要我们做些事,原来是要我们假扮金使将康王小子从东京城带出来。他倒是使书文牒全数整齐,想来早已有备。你我于二十五日便装作金使又回了东京,费了一番口舌将康王小子接出城,路上好不容易躲过金兵盘查到了相州,这厮又让我们做这等脏活,实在有坠我契丹人的威名!”
耶律都果口中所说上月二十二日,那晚赵榛恰在南城城门口碰见他们一行人出城,原来是他们要去会汪伯彦这么一桩事。
萧斡葛剌道:“本要托庇于他,不照做又能如何?”
耶律都果忽然忧心忡忡道:“如今南朝东京尽为金兵包围,城落为未可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只怕这汪伯彦亦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再庇佑我等。”
萧斡葛剌道:“我契丹与女直乃血仇,此番又假冒金使,女直人若夺了南朝花花世界,定然不会放过我们。况且我看这姓汪的让我等做的事直指宋国朝廷,势必牵涉赵家宗室,又屠杀大臣,当此乱世之时必不是妙事!却要想好退路,防止姓汪的把事做绝了……”
萧斡葛剌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与耶律都果的脖子。
耶律都果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你与我想到一起去了。正要防备他杀人灭口!”说完顿了顿,再道:“唉……我已萌生退意,只求苟安,可如今南朝又动荡不安,却能逃到哪里去?”
萧斡葛剌似乎早有准备,往西指了指。
耶律都果转脸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西夏?”
萧斡葛剌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回答完毕又道:“西夏国土虽小,但历经宋辽两朝百年不倒,可见国风强悍!如今女直崛起,一旦吞并南朝,必定觊觎西土,不日必将陈兵西夏国土,彼正需要人才。我等以契丹人身份此时去投,正得此时,西夏岂能不虚席以待?我等正可借此恢复大辽。则大辽疆域版图重现于天,为未可知!”
耶律都果听他这么说,默默地闭上了眼,愣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道:“唉……斡葛剌,天祚皇帝俘获以后我已心灰意冷,只想寻个僻静的地方草草渡过余生,心中那股劲儿早已烟消云散……”
他口中的天祚帝,是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
女真人于1113年起兵,不过七年时间至1120年已攻下辽国首都上京(今内蒙古赤峰),辽国国土大半沦丧,天祚帝出奔大漠,于去年也就是1125年被金国俘获,至此辽国彻底灭亡。
萧斡葛剌也叹了一口气,默然半晌,但终于又提起一口气,道:“天祚帝虽被俘但性命犹在,故正是我等奋发有为之时。况且如今天下纷纷扰扰,都果想寻找僻静之所渡过余生,只怕是一厢情愿啊!”
耶律都果用手自额头往下抹着脸庞,待手掌落下之后,眼睛猛地一睁,盯着萧斡葛剌看了一会,重重地点了点头:“斡葛剌你说得很好!如今之势,正是身不由己。乱世再起,我等毫无选择……看来我得改变主意了!”说完,用拳头重重地敲了敲胸膛,鼓劲道:“你说得对,天祚帝既在世则万事尚未定论,我等若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未必不能再复大辽荣光,重迎天祚帝回祚!”
听他俩的话分明不是普通的契丹人,当与契丹皇族有天大的关系,不过为留悬疑,请容许笔者在此处先不揭开谜底,留待后书展开。
萧斡葛剌见耶律都果慢慢恢复雄心,十分振奋,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又将另一手搭了上去,连连抚慰道:“都果今日心思苏醒了,实乃幸事!大辽有救了!”
耶律都果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略作思索,然后毫不迟疑道:“事不宜迟,我二人当速速带人离开相州,伺机前往西夏!一刻也不能耽误!”
相州城内还留着耶律都果一众属下。
他与萧斡葛剌既然料定汪伯彦可能出手加害自己,当务之急便是火速率人离开险地。
萧斡葛剌亦知轻重缓急,抽出手,道:“正是!”
二人主意已定,这就着手回城,召集属下逃离此地。
远处藏着二人行马。他俩疾步奔到马前,抬腿上马,挥鞭驰骋而去,速度较汪伯彦之流不知快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