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合卺酒（4）
边塞的风沙漫天，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鲜血混着泥土，将大地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秋衵胜骑着一匹浑身浴血的战马，在混乱的战场上左冲右突，手中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劈砍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然而敌军如潮水般涌来，源源不断。
一道寒光从斜刺里袭来，秋衵胜躲避不及，腹部被一杆银枪狠狠扎了个对穿。那一刻，她感觉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撕裂，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肠子都像是要从那可怖的伤口中流出来。她眼前一黑，险些从马上栽落，好在秋老将军及时赶到，怒吼着杀入敌阵，稳住了岌岌可危的局面。
秋老将军心急如焚，赶忙秘密安排人手，护送秋衵胜离开战场去救治。一路上，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秋衵胜在昏迷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伤口的鲜血不停地渗出来，染红了简易的担架。
这一昏迷，便是漫长的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秋衵胜时而陷入高热，呓语不断，时而又陷入沉沉的昏睡，气息微弱。大夫们日夜守在床边，不停地换药、喂药，用尽了各种办法，才总算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而，身体的恢复是一个更为漫长的过程，她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才能勉强起身。
在这半年里，战争进入了尾声。全靠秋老将军拖着年迈却依然硬朗的身躯，领兵前行。好在一切顺利，蛮夷终于支撑不住，选择投降。而秋衵胜，也只在腹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成为了这场残酷战争的见证。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公主，每日都盼着秋衵胜的来信。然而这半年，她少收了一封信，心中极其不满。她本就娇贵，平日里被众人捧在手心，哪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她发起脾气来，不肯给秋衵胜回信，还放话让驸马回京之后亲自找她道歉解释。
秋衵胜得知此事后，心下忐忑不安。她深知公主的性子，也明白自己这封信的缺失让公主受了冷落。可她只能先把手里的事情安排好，毕竟边塞的事务千头万绪，容不得她有半点疏忽。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秋衵胜不敢想太多，也来不及想太多。
待秋衵胜处理完边塞的事务，匆匆赶回京城。刚一进宫，就有内侍前来禀报，说皇帝宣她即刻觐见。听到这个消息，秋衵胜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皇命难违，她只能眼巴巴地跟在皇帝后头，去见公主。
公主还是那般高贵美丽。她面皮上浮着一层浅淡的怒，可秋衵胜自认为还是能看懂公主的心思，哪怕她们平日里相处不多。她知道，公主这所谓的怒，不过是佯装的，实则是在撒娇，在埋怨她的疏忽。
然而，还没等秋衵胜来得及开口，远远的就听见公主同太后说和离之事。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让秋衵胜面色惨白，双腿发软。她怎么也没想到，公主竟会因为一封信，就动了和离的念头。
皇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春朝看见秋衵胜的身影，背过脸去，似是不愿见她。秋衵胜更加颓然，满心的欢喜与期待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皇帝乐见其成，对于秋衵胜的窘迫，不予任何提示。
太后到底心软些，看着眼前这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到了自己女儿面前竟如此“惨烈”模样，心中到底有些不忍。她轻声说道：“都过来坐罢。”声音里带着几分慈爱与怜惜。
“是。”秋衵胜低声应道。
“阿姊。”皇帝快步走到公主身边，这模样和三年前差别不大，还是那般亲昵。
“这儿。”春朝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示意皇帝坐在她旁边。皇帝顺势坐下，还不忘看了秋衵胜一眼，那眼神里全是得意。
秋衵胜心里一阵苦涩，默默地走到春朝对面的位置坐下。
正值春末夏初，又是晌午时刻。太阳大得很，明晃晃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屋内的地面上。宫女们鱼贯而入，送了些瓜果酒水上来。屋内弥漫着水果的清香，却无法驱散秋衵胜心头的阴霾。
春朝不愿说话，只是慢慢吃着荔枝。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红润的嘴唇张开，贝齿轻轻咬下一块乳白色的荔枝肉，溅出一点透明的汁水。秋衵胜没吃，只是愣愣地看着公主，脑海里一片空白。
皇帝都无语了，看着秋衵胜这没眼力见的样子，心想难怪阿姊要与他生气。这气氛尴尬得让人难受，他不禁在心里埋怨秋衵胜太不会哄公主开心。
太后看着这僵局，笑着打破了沉默：“驸马坐这儿来，哀家经不得晒，同你换一道位置。”太后的语气和蔼，试图缓解这紧张的气氛。
秋衵胜连忙起身：“是。”她换了位置后，依旧不敢同公主说话，只是默默低着头，眼睛盯着公主的鞋。
鞋面由上等的丝绸制成，触感柔软光滑。丝绸上用五彩丝线绣满了精美的图案，有娇艳欲滴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仿佛散发着阵阵花香；有翩翩起舞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细腻逼真，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鞋面上飞走。这些图案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
除了刺绣，鞋面上还点缀着一些宝石和金银丝线。宝石有红的、蓝的、绿的，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星星镶嵌在鞋面上，金银丝线则在丝绸和宝石之间穿梭，勾勒出各种精美的边框和花纹，使整个鞋面更加华丽夺目。
春朝坐在那儿，瞧着对面只顾低头盯着自己鞋子的秋衵胜，心里那股气啊，直往上冒，简直都要被气笑了。她在心里暗自骂道，这个木头桩子，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自己都这么明显地给他脸，给他台阶下了，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都没发现。
此时，皇帝正说得眉飞色舞，手还在空中比划着，完全没注意到春朝的心根本不在他这儿，全系在了旁边的驸马身上。“阿姊，这都午时了，不如就留在宫里用膳吧，这天儿怪热的，我让人弄些冰来，也能松快松快。”皇帝兴致勃勃地说道，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
春朝听了，斜眼乜了秋衵胜一眼，故意提高了声调，说道：“驸马你说呢？”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也藏着一丝期待，就盼着秋衵胜能机灵点，说些哄她开心的话。
可秋衵胜呢，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老实巴交地回道：“全凭公主心意。”这话一出口，春朝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烧得更旺了。
“你要是这么喜欢我的鞋，我脱下来给你穿穿？”春朝终于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呛声道，那声音里满是讥讽与不满。
秋衵胜正低着头愣神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懵懵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春朝，那眼神里写满了疑惑，仿佛在问：“公主怎么突然说这话？”
“怎么？鞋比我脸好看，你光看鞋，不愿意看看我的脸？”春朝见他这副傻样，委屈更甚，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这下秋衵胜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吓得立马“扑通”一声跪下，慌慌张张地说道：“公主最好看，公主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那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似的，额头都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太后和皇帝坐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想这小两口还真是有意思。皇帝则是嘴角微微抽搐，心里默默吐槽秋衵胜的不解风情。
春朝听了秋衵胜的话，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生气了。她狠狠地瞪了秋衵胜一眼，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然后一挥衣袖，大声说道：“走了！打道回府。”说罢，便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去。
秋衵胜跪在地上，看着春朝离去的背影，心里懊恼极了。她嗅着春朝衣袖留下的那缕淡香，不知怎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心里那说不出的情愫。
女人和女人。
公主会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