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刺客、侍卫、士兵
第七十七章：边境之行（其六）——自愿选择
会议室内，双子开启了【藏】的全息录制功能，默默地一言不发。
【你在写什么？】
九伸了伸脖子，试图瞥一眼光君的本子。
【字。】
光君一字回答，继续在本子上记录着自己觉得比较有价值的东西。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根本没有选择。“自愿”的反义词从不是“强迫”，而是“自愿”本身。】
【基本上，每一代人中都有那么些人认为他们的下一代是所谓的“垮掉的一代”，认为他们的下一代只会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故步自封。但殊不知，正是这被认为是“垮掉的一代”的后人，打破了前人的固步自封，扛起了时代的旗帜。】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勤劳致富其实是个笑话。我们边境不乏勤劳的人，但他们根本富不起来。贫困者勤劳，蠹虫致富。】
…
【我真的挺好奇你这本子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启用了一两个月就写了这么多东西。】
九一直用余光看着光君奋笔疾书。
【好想学习一下我们的学霸笔记啊……】
九调侃道。
【给你。】
光君停笔，将本子推给九。
九笑了笑，将本子合上还给光君。
【好好保管它。】
“好，接下来进入提问环节。”墨清收拾着会议材料，“各位可根据刚才的会议内容进行提问。”
之前的那名老者第一个发问。墨清应对如流，从容不迫，赢得了场下的掌声。
“各位，还有需要提问的吗？”墨清将会议材料叠成一摞。
“颛孙老先生就是我们的代表，他的提问就是我们想问、想知道的。”众人附和道。
“墨清小姐，我有个问题。”九站了起来，轻轻用手里的笔点了点光君的本子，“您刚才说，大多数人没有选择，【自愿】的反义词就是自身。那么，对于执着于制造动乱，破坏发展的人，您怎么看他们的所谓【选择】？还是说，他们的【选择】也是出于某种程度的【自愿】？”
“九执事的问题问的很好。”墨清放下手中的会议材料，映射出一份安全报告，“这份表格是敝人在近一个月内受到袭击的次数，以及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形式。请大家先花一分钟速看一下这份报告。”
“这一个月里，我身边离开了很多人……同事，朋友，甚至亲人。从夜火实行边境改革，边境内阁正式成立起，敝人就没有休息过一天。骚乱更是在近一个月内变本加厉……”墨清比了个手势，挤出一抹笑，“颛孙老先生，您在边境也是德高望重，您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颛孙老先生推了推眼镜，“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说明边境的治安效果不尽如人意。再一个呢，就是体现出啊，我们的边境百姓呢，对于夜火还是有一定的抵触心理。我觉得啊，有拓定司与L区的前车之鉴啊，导致了目前的局面，这的确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画面……”
“颛孙老先生，您的话我大概能明白。”光君打断了颛孙官腔十足的应对式回答，“那您觉得，这样的行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是否有利于边境的发展？我们都知道，边境自内外城计划启动之后便一蹶不振，越来越糟糕。如果说，靠着动乱谋权夺位就能让边境变得更好，那为什么边境到现在要依靠补给都无法满足百姓的需求？”
“根据夜火的大数据调查，在没有收到过多影响的【外城】区域，人们恢复了一定的生产能力与社会基础，生活水平明显高于边境地区。”九用【藏】映射出一张数据图。
“二位执事的意思是……”
“他俩的意思是，有些人把心思用错地方了。”墨清起身拍了拍桌子，紫色的灵火蔓延，形成如星空般的【灵火结界】封锁住会议室，“也是我的意思。”
……
林森看着空荡荡而望不到头的走廊，回首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牢房。
林森选择迈向无尽。
【为什么你作为一个黑市医生却能知道这么多？】
木曦的声音空灵地响起，在走廊中碰撞着回荡。
【知道这么多还能活这么久？能活到开庭指认Alex？】
【就Alex那样一个人如果能坐稳黑市老板的位置，那只能说你们这帮人太无能了。】
【弃车保帅。林森，你把那些埋尸点交代出来，真的以为所有人都会跟着你走吗？听了你的故事就会觉得你也是个苦命人？认为你突然良心发现？】
【林森，你在掩盖什么？不惜交代出这些情报，你想妄图换取什么？几十年的牢狱之灾，而后的清福？】
【林森，我们根据你提供的情报挖到了那座城，那座失落的城池。被【源之核】影响，而后被人淡忘的城池。你们的人究竟在研究什么？】
【我明白了。林森，你给的情报是真的，但你想自我开脱。你觉得你交出这些情报，你就可以自我感动，自我原谅是吗？】
【林森，想想你的女儿。如果有一天，你的女儿出现在黑市里，成为那里的货物……】
“够了！”林森朝着虚幻怒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真的这么伟大吗？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彻查黑市！木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夜火有不少的实验原材料就是从黑市里买的。”
【我们买的是实验原材料，但并没有允许过你们搞活人交易和器官交易。】
木曦的声音萦绕在林森耳畔，久久不绝。
【林森，是什么让你还能妄想坐几十年牢就能出来？你提交的情报有用，但掩盖不了你的罪孽。】
“罪孽？你跟我谈罪孽！木曦，我的故事不是完全虚假的！我不信你分辨不出来！你看不出来故事里那个为了给妻子寻得器官克隆机会却四处碰壁的医生就是我自己！”林森的声音愈发嘶哑，却掩不住爆发的情绪，“我不明白，现代社会科技进步究竟体现在了哪里！为什么做任何事都要上面的批准！一个器官克隆都需要主任签字！你知不知道他主人不签字，我妻子到死都没法做器官克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灵火与医学结合发展的现在，器官交易还能如此猖獗！就是因为有无数个这样的主人，把持着行业的关键点，病人的命脉！木曦！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句话说了几个世纪了！但为什么，时至今日仍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交易存在！为什么仍有这样的需求！”
【林森，你不会把自己当成英雄了吧？】
“不是我自己想当这个英雄！我就算有再高的学历，再优秀的医术，也治不了这样的病！这个世界有病！不是人有病！”林森赤红着双眸，挥动着双臂嘶吼着，“我无数次反映过问题，也举报过！但是没人理睬！都是告诉我，回去等消息……但这一等，你知道，我等来的是我妻子的死讯！”
【所以当你坐上了主人的位置后选择继续延续罪恶，是吗？】
“木曦，你不会还以为我是在脱罪吧……”林森停下脚步，看着无数的牢房里，坐着的无数个自己，“既然无人在意，那我就把事情闹大，引起大人物们的注意。是的，木曦，我是自愿当诱饵，引你上钩的。既然举报解决不了，那我就自爆。我来深入这滩烂泥，把这滩烂泥捧给你们看！捧到你们脸上看！”
“木曦，你知道Alex为什么被抓之前这么绝望吗？被抓之后甚至一言不发至今！”林森环顾着四境之下，无数个被困于牢房中的自己，“因为他输了。他不是输给了你，Shawn手上的那些证据你猜是怎么来的？没错，是我暗中提供的。你之前只负责跟【再造者】有关的案件，你不知道夜火和拓定司安排了多少干员潜伏进黑市卧底。但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那些卧底成了Alex的人。我不是否认他们的信仰，而是告诉你，Alex粉碎了他们的信仰。但Alex想不到的是，最大的卧底居然是和他一起经营这个黑市的我。我没有背景，没有拓定司和夜火的关系，我底子干净，妻子被这个社会害死，女儿因此陷入抑郁治疗无效，近乎成了疯子。我符合一切Alex想要的条件，反社会、高学历、想复仇、家破人亡、没有政府性和非政府性组织的关系……所以当我坐上主人的位置后，Alex主动接触了我。我们两个一拍即合，然后共同经营这个黑市。”
“木曦，我知道你不是管这些事的人。如果不是出现了与灵火相关的事，你也不会来。”林森坐下，双手抓着胸口，“你身居高位，工作重心也不在这方面。但我告诉你，这些看似与灵火没有多少直接联系的事，都与灵火息息相关。别看我的黑市只是在地下城，但覆盖影响的范围甚至可以达到内城的核心地带。有跟【核】有关的人跟我来买孩子，要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有多少要多少，进行灵火改造实验。我可以说，不仅仅是你查到那座城，那座被【源之核】影响的城池，就连你们夜火内部都有在位者跟黑市交易。”
“木曦，不是你们赢了，而是我赢了。Alex没有看穿我想复仇的对象究竟是什么。我是恨这个社会，但我更恨这些蠹虫。Alex把无数信仰坚定的卧底转化为自己人，最后却被合作伙伴背刺。因为我和卧底不一样，我是真的【自愿】，一点跟工作都无关。”林森突然笑了，“哈哈哈……木曦，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但在这场游戏里，您这尊大佛这只是我的棋子，我要的只是你的关注。覆灭黑市的人是我，因为我点燃了火。覆灭黑市的人也不是我，因为我见不到黑市覆灭的那天。当然，黑市 只是覆灭的起点。”
幻境消散，四境重归于现实。
林森靠着墙泪流满面。
“我所收集的证据都在这里……至于后续如何，反正我也看不到了。”林森交给木曦一枚数据存储芯片，“我相信历史上有不止我一个背负着骂名的人，实际上……实际上也不是个好人。”
“……你的确不是好人。”木曦接过数据存储芯片，“你的计划的确奏效了，但波及了太多无辜者。”
“波及无辜？木曦，你知道吗，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哪怕他们今天是因为我而成为了受害者，但正是因为我，才能让更多的人免于其难！”林森抓起地上的烟头，在掌心里揉烂，“他们把你成为像神一样的存在……我也这么认为。你就像神一样，一直寻找一个所谓的最优解。木曦，如果杀一个人能救一万个人，我会毫不犹豫杀掉那一个人，但你不会，或者说你必然犹豫。但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长的帅，有人长的丑；有人站在阳光下，就有人一辈子遁入阴影。当然，我是自愿选择的，被人强迫我。”
“有人说是众生渡化了神明。”木曦递给林森一包烟，一包全新未开封的烟，以及一包火柴，“我自知我是被推上神座的人。”
“呵……”林森擦了根火柴，点了根烟，“你自不自知我不管，但是，木曦，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像人了。像是旁观的神。只敢注视，不敢干预，生怕惹祸上身。”
“不。你自己也说，需要有人站在阳光下。但你知道吗，阳光下的人，脚下也有阴影。只是别人看不见，也只有阳光下的那个人自己清楚。”木曦笑了笑，身形消散。
“……”林森抽着烟，泪水决堤。
“这最后的烟，放下了所有，确实好抽……”
林森笑着，手中的烟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