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间看烟火。
看繁华沉沦，看爱恨痴缠，看久别重逢。
看你眼中——
璀璨如星河的我。
*
左爵和小老头静静听白蛇讲述完他和长舌鬼的故事，心里都是一阵唏嘘。
长舌鬼是左爵收服的第一只鬼灵，原以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魂野鬼，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个大佬撑腰。
听完故事，长舌鬼这才认出来大白蛇的身份。
“你是那条小白蛇？”
“嗯。”巨大的蛇头坦然地直视她，点了点。
长舌鬼稀奇地绕着他粗壮的蛇身转了好几圈。
“你怎么从那么小，变这么大啦！”边说还边带比划。
“我一直都这么大。”
“我就是，你一直供奉的那个常仙。”
白蛇探身过去，丝毫没有嫌弃她变得白惨惨的脸色和长到拖地的蛇头。
他看着她的眼神，让人第一次从蛇类的竖瞳里看出了缱绻柔情。
长舌鬼惊讶地扯着长舌头在手里打圈。
“常仙大人？你是常仙大人！天呐，你这么大个，好威武啊！”
“常仙大人，我们大概有三四五六百年没唠嗑了吧。”
“常仙大人，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吗，有没有出去看看？我跟你说，左小子带我去了可多好玩的地方了。”
真怀念啊，这叽叽喳喳又充满少女气息的感觉。
他等待了数百年。
*
小老头掏出把瓜子蹲在一边嗑起来。
“不是小老头我乱说哈，你瞧瞧长舌丫头那模样，死的时候撑死了十四五岁，压根还没开窍。”
“常仙想跟她风花雪月，她只想跟人家称兄道弟拜把子。”
“左小子，你咋不说话，小老头我说的不对吗？”小老头拿手肘撞了下一言不发的左爵。
“我今年九岁，您觉得我开窍了吗。”
“那可不好说，你都开始给自己个儿养媳妇儿了。”然后，小老头顿住了，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白蛇和长舌鬼跨越百年的叙旧都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打断了。
“咋了这是？”
“我就说我这心里咋老空落落的，我那么大一个胖丫头呢？！”
左爵淡定地拍拍屁股，“她压根就没进来”，他斜了小老头一眼。“我早就发现了。”
大王似是听懂了他们的话，汪汪叫了两声，甩着尾巴就往一个方向跑。
早说呀，本大王知道胖丫头在哪。
我都闻到她身上牛肉干的味道了。
*
小团子走的是一条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路。
剥开层层迷雾，她看到一条崎岖的山路，山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将近十米深的大坑。
坑里堆满了无数的尸骸。
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各式各样的骷髅架子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太多了，根本数不清。
小团子站在如天外陨石砸出来的巨大深坑前，耳边吹过的风，似乎都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呐喊。
他们在笑，他们在哭，他们在求饶，他们在祈祷。
最后交织成天罗地网般令人无处可逃的冲天怨气。
小团子看着尸坑里密密麻麻的骷髅架子，甚至在里头看到了身形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孩的尸骸。
那些怨气汇聚成冰冷的气团，旋转在她的身周，企图趁她一个不防备就钻入她的毛孔，侵入她的血脉，占据她的脑子，冻结她的心跳。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死了，她却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
凭什么！
这不公平！
为什么他们的孩子死得那么惨，她却可以活得这么光鲜亮丽！
他们不同意！
他们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冰冷刺骨的怨气之风掀起小团子额前的刘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却透出了几分神爱世人的垂怜意味来。
她不知道怎么了。
听着耳边那些仿佛幻听的嘶吼，她好像能切身感受到他们每一个人死前那极度的恐惧与疼痛。
看着自己的爱人、亲人、孩子倒在血泊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万念俱灰。
熙熙曾说过:爱，可以战胜一切，包括生死。
小团子忽然就明白了一点点，晴熙交给她的那些小册子的含义。
那从来都不是随手的涂鸦，更不是闲暇解闷的漫画图册。
那是人生百态，是生老病死，是涅盘重生。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
软软的奶音忽然就空灵地响起。
“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但我知道，变成现在这样的模样，肯定不是你们的初衷。”
她从百宝袋里找出来一串五颜六色、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珠串，挂到左手虎口的位置。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消除你们的痛苦，也不知道我现在的能力是否足够强大。”
“但是，我想试一试。”
她原地盘腿坐下，一手竖在胸前，一手捻起五彩珠串。
“临命终人，家中眷属，乃至一人，为是病人，高声念佛，是命终人，除五无间罪，余业报等，悉得消灭。”
“临命终时，神识昏昧，不辨善恶，乃至眼耳，更无见闻。是诸眷属，当须设大供养，转读尊经，念佛名号，如是善缘，能令亡者，离诸恶道，诸魔鬼神，悉皆退散。”
她念的，是《地藏经》。
雅雅说过，这篇经文能让被怨念缠身的亡灵脱离苦海。
别的小朋友启蒙读的都是唐诗宋词、三字经。
但她第一篇能完整背诵的，是《地藏经》。
她似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选好了自己以后要走的路。
*
大王领着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浓郁的如同墨汁的怨气包裹住的小团子。
有稚嫩却坚定的小奶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念一遍不够，那就两遍。
两遍不够，那就十遍。
十遍不够，那就百遍、千遍。
她闭着眼，脑海里那些陌生又刺痛人心的画面，如走马灯一样闪过。
急他们所急，伤他们所伤，爱他们所爱。
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
身体的某处，似乎有无数枷锁轻轻颤动。
随着一句一句经文的诵念，枷锁颤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终于在达到一个顶点——
一根枷锁，轰然碎裂！
怨气风团里，小团子的眉心有繁复的金色图腾一闪而逝。
她捻着五彩珠串的掌心，有碎金一样的光点被逐个点亮，跳跃着飘到半空，依附到旋转的怨气风团上。
然后，剧烈的风，肉眼可见地渐渐平息下来，最后化为许许多多个身形透明的鬼魂。
小团子缓缓睁开眼睛，乍一看到这么多脸色惨白的鬼东西，还是控制不住地小身子一抖。
左爵走到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略带疲惫的眉眼，语调温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的，交给我。”
“好。”小团子说完，笑眯眯地剥开一颗奶糖，塞进嘴里。
处理鬼，是左爵最擅长的。
听话的，就送你下地府投胎转世。
不听话的，就打到你听话为止。
*
被众人遗忘在祭台下、被冰冻住的秋千鬼。
我就不说话。
我就看，你们到底啥时候能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