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爸腿疼的毛病愈发严重了。
钙片吃了一堆,贴的膏药换了一种又一种,口服的药也没断过。
也或许是因为年龄实在太大了,不管用啥药,都没啥明显的效果。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爸除了这腿疼的毛病,身体其他地方倒是没啥病。
在我的记忆里,首先浮现出的就是大爸那宽宽的脊背。
以前的时候,农村条件相当艰苦。
田间地头的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谁家要是有一辆架子车,那可真是不亚于如今的拖拉机,稀罕得很。
小时候,记忆中的大爸仿佛什么都靠背。
背木头、背麦子、背大豆,农忙时节,大爸的后背总是被汗水浸得湿透。
童年里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出门时大爸常常背着我们。
大爸一辈子,一个人生活,特别喜欢孩子。
他的脊背就成了我们童年的代步车、摇摇车。
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老是病恹恹的,只要出门,大爸必定会背着我。
趴在大爸那宽阔温暖的背上,我觉得特别踏实、安心。
记忆中的大爸总是忙个不停。
家里的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靠大爸操心。
父亲在他们兄弟中是最小的,还上过学,所以大爸有时候心疼父亲,不舍得让他干太多重活。
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大爸常常要翻山越岭,走很远很远的路去背木头。
一趟来回,短则三四天,长则更久。
那沉重的木头压在大爸的背上,他的脊背就像一座桥梁,承载着我们一家人生活的重量。
记忆中的大爸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一件旧棉袄和一根长长的麻绳。
被汗水湿透的旧棉袄后背,那一道道汗渍的痕迹,就像一幅自然形成的、充满沧桑的旧地图。
大爸的手特别灵巧,会编织好多东西,背篼、竹筐、炕上铺的席子,样样都行。农闲时节,大爸会带着父亲去很远的地方背一种很柔软的野生藤条。
在我的心中,一直有这样一个清晰的画面:父亲紧紧跟在大爸的身后,他们正在艰难地翻越一座高山。
父亲累得大汗淋漓,走在前面的大爸也是汗流浃背。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大爸用他的脊背背负着全家人生活的希望。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懂得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我只是单纯地想,如果我能有一个画家该多好,一定要画一幅画,把大爸和父亲的身影永远定格在画纸上。
童年记忆中的大爸总是忙忙碌碌。
白天在田间地头劳作一整天,晚上还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整理编织用的藤条。
大爸练就了一手高超的手艺,熟练到根本不用看手里的藤条。
只见他的手不停地动着,那藤条在他娴熟的操作下,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实用的筐。
根据编织用途的不同,选用藤条的粗细也不一样。
好多的夜晚,母亲在一旁给我们纳鞋底、做针线活,大爸则专注地编织着藤制品。
每到赶集的日子,父亲就会早早地拉着大爸精心编织的藤制品去集市上销售,我自然也是少不了跟着父亲一起去。
从早上到下午,集市上的人逐渐变少。
我和父亲收拾好卖剩下的东西,装上人拉车,然后拉着回家。
一路上,父亲会按照母亲的交代,购买家里需要的生活必需品。
童年时的集市特别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父亲也不会忘记给我买点好吃的东西。
能吃上一碗酿皮,那简直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幸福的事情。
每次和父亲拉着架子车,遇到路不平的地方,我就会帮父亲推车;
路平坦了,我就坐在父亲的人拉车上。
年轻的父亲一路上精神饱满,嘴里哼着秦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丝毫看不出生活的苦难给他带来的压力。
到家后,大爸会帮父亲把车子上的东西卸下来。
我最喜欢给母亲搬我们买的东西,母亲也总是特别开心。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地准备一家人的晚饭,那袅袅升起的炊烟,随着我们几个孩子渐渐地长大,慢慢的,农村人有了外出打工的机会,大爸也开始尝试他的养殖模式。
家里的一些农活,大爸就很难再参与了,所有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由母亲和父亲来完成。
由于父亲生性懒散,母亲经常埋怨父亲。
尤其是在农活繁忙的季节,好多农活母亲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这时候母亲的埋怨声是最大的。
母亲常常跟我说,希望我能尽快长大,能够给家里帮上一些力所能及的忙。
少年时期,我对大爸的记忆特别清晰。
每到农忙时节,大爸总是很早就喊我们起床。
等我迷迷糊糊起床的时候,大爸已经把干活要用的农具都准备好了。
尤其是收麦子的时候,大爸经常念叨着“龙嘴里夺食”。
麦子成熟的那几天,气氛特别紧张,尤其要是遇上打雷的天气,大爸就会显得格外紧张。
因为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可都指望这几天的收成,就怕老天下冰雹,把一年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给毁了。
收麦子的这几天,是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
等麦子收完了,其他的农活就不用那么着急紧张了。
大爸每天干活都累得够呛,回到家还要去喂牛,给牛饮水。往往母亲把饭做好了,大爸都还没回来。
我深深地明白大爸的不容易,也渐渐懂得了生活的艰辛。
大爸经历了大跃进、农业生产队、文化大革命。
大爸经常跟我说,人心难测啊,害你的往往都是你身边了解你底细的人。
他给我讲起文革时期的事情,说那时候一句话说不对,就有可能被人举报,就有可能被人拉去批斗,甚至被打死。
大爸说有些人为了公报私仇,捏造事实,借助政策对别人进行打击报复,人性的坏、人性的恶在文革当中暴露得一览无余。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把文革时期的那些事件放到现在这个年代,那人性是不是会更坏,斗争是不是会比那个年代更加残酷?
大爸还讲起五八年吃食堂,还有浮夸风。
五九年、六零年就开始食物紧缺,农村的野菜树皮都被人们吃得干干净净。
好多人被活活饿死,到处都是乞讨要饭的人,马路上随处都能看见饿死的人。
每每想起这些,我就会想到现在有些人喜欢吹牛、数字造假,其实跟那时的浮夸风简直如出一辙。
我觉得吹牛造假的结果肯定会让一部分人付出代价。
至于什么时候,那也只是时间问题,肯定会有人为这种荒唐行为买单!
少年时对大爸的记忆是那样清晰,大爸一年四季都在不停地忙碌,然而家里的日子却依旧过得紧紧巴巴。
要是勤劳就能致富的话,我觉得像大爸一样勤劳的这代人应该早就富裕起来了!
如今大爸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是每天也不会闲着。
尽管腿疼的毛病一直没好,但还是每天坚持着去羊场帮振振干活。
一刻都闲不住。弥漫着家的温暖和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