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文雪开始频繁出入雷家时,雷毅11岁。
仅仅几个月后,当雷建国把关文雪带到雷毅面前,重新介绍她时,雷毅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反感。
丁敏的离世,击垮了雷建国。他的样子,仿佛可能随时追随丁敏而去。
在雷毅眼里,确实是关文雪改变了这一切。
丁敏的葬礼之后,关文雪进入了雷建国和雷毅的生活。从某种角度来说,雷毅甚至觉得,这个家,开始带给他一些从没有过的全新体验。
丁敏深爱雷毅,当然,雷毅也深爱妈妈。但是,丁敏带给雷毅的感觉,是温柔沉静,寡言少语。由于对艺术梦想的追求,她很少参与家事,家里的所有日常事务,都是由保姆陈妈完成的。
雷毅对妈妈的印象,是安静的拥抱,画画时专注的眼神,还有,就是曾经海天一色的新月海滩。周末时,丁敏经常带雷毅来这里,她一边作画,一边微笑,看着在海边玩耍的雷毅。
关文雪则不同,她带给雷毅的,是更实际的东西。
雷建国和丁敏结婚后不久,雷毅出生之前,保姆陈妈已经开始在雷家服务。陈妈淳朴忠厚,日常工作尽心尽力,和雷家积累了深厚的感情。尤其是对雷毅,陈妈更是疼爱有加,他出生后,一直由她负责照顾。
当雷家遭遇了重大变故,对于丁敏的离世,陈妈在情感上,也深受打击。除了继续妥善的处理家事,她也在努力地安慰着雷建国和雷毅。
当关文雪开始经常在雷家现身,陈妈不免有些担心。在她的眼中,关文雪太年轻。而且,在她塞满传统观念的脑袋里,关于年轻后妈的故事,无一例外,都是恐怖故事。但是,不得不说,关文雪很快就让陈妈刮目相看起来。
关文雪和陈妈配合,将所有的家事处理的一丝不乱。虽然,陈妈一直非常认真负责,但是,她毕竟来自农村,细节方面,难免粗糙。聪慧的关文雪,并不去侵犯陈妈的领地,而是在充分肯定陈妈劳动成果的基础上,补充细节。
陈妈眼中的关文雪,和其他同龄的大城市姑娘不同。
陈妈完成打扫后,关文雪会将所有的物品,重新摆放整齐。陈妈做饭时,她会在旁边打下手。从没下过厨的关文雪,会根据菜谱,定期开发新菜。陈妈削好的水果,她会切成小块,分在每个人的指定餐具中。全家的衣物,洗干净之后,关文雪都会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包括雷毅的校服。就连院子中的小花小草,都受到了关文雪的精心照顾,娇艳嫩绿起来。
关文雪对雷毅的关心和照顾,陈妈更是看在眼里。
丁敏去世后不久的一天,雷家还沉浸在浓烈的伤痛之中。
晚餐之后,雷毅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一动不动。关文雪拿着切好的苹果,在他的身边坐下。她用叉子叉起一块苹果,递到雷毅的嘴边,柔声说:“小毅,你尝尝,甜不甜。”
雷毅看了看她,接过了碗,放在茶几上:“谢谢关阿姨,我一会吃。”关文雪看着雷毅,眼泪流下来。但是她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去看电视。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雷毅几次侧过脸去看关文雪,发现她一直在默默地流着眼泪。过了一会,雷毅拿起碗,他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咀嚼。之后,他又叉起一块苹果,递到关文雪嘴边:“关阿姨,挺甜的,您也尝尝。”
这一幕,被身后的陈妈,尽收眼底。她一阵心酸,自言自语:“也好吧,日子总要过下去。”
当雷毅意识到雷建国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坦然地告诉雷建国:“爸爸,关阿姨挺好的,我没有意见。”
12岁的雷毅,清楚的记得那一天。
屋前的院子中,阳光正好。雷建国把关文雪带到雷毅面前,她穿着一条浅橘色的修身连衣长裙,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在微风下若隐若现。她低着头,微笑看着雷毅,一张略施粉黛的俏脸上,满是温存:“小毅,关阿姨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关文雪把一个海鸥牌相机,递到了雷毅手上。之后,又拿出一个纸盒:“小毅,这是10个胶卷。用完了你告诉我,我再给你买。还有,你拍完的胶卷也给我,我去帮你冲洗出来。”
之后,关文雪拉着雷毅,坐在阳光下的台阶上,教他相机的使用方法。看着雷毅感兴趣地盯着相机,她伸手去抚摸雷毅的脸,手指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摩挲:“小毅,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雷毅礼貌地点头:“喜欢,谢谢关阿姨。”
关文雪的语气带着忧伤:“小毅,阿姨希望,你可以快点幸福起来。希望你可以用这个相机,记录你的美好瞬间。”
当时的雷毅,不会想到,最终被这个相机凝固住的,竟是自己的不堪。
丁敏离世后不到一年,关文雪终于重新回到了“父亲”身边。当她第一次在雷建国的怀中入眠,一片黑暗中的关文雪,无法克制地泪流满面。
孙红红再一次及时地展现了自己的文艺天分,她指导关文雪向雷建国抛出了她的感人小故事。关文雪告诉雷建国,孙红红是她的远房表姐,孙红红的父母曾经帮助她的家庭度过难关,希望雷建国可以考虑给她所服务的卫康医药一个机会。
一向刚正不阿的雷建国,没有拒绝关文雪。他综合考虑了卫康医药的实力和关文雪的付出,正如孙红红所说,即使签单的器械不是竞品里最有竞争力的,公司实力和售后保障,也可以成为签单的合理参考因素。所以,雷建国并不会因此承受质疑和压力。
雷建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长兴医院院长的身份下达了命令。孙红红一次性成功拿下了3年的订单,总金额高达4500万。
依靠这张订单,孙红红坐进了卫康医药销售总监的独立办公室。而对范钢和关文雪,她也信守了她的诺言。
1991年初,孙红红再次找到关文雪。
不等关文雪说话,她就递上了一个盒子。关文雪打开,盒子里是一只男士卡地亚手表,她正在不解,孙红红说:“小雪,范钢的姐姐去世了。”
关文雪一阵难过。当她正在想这件事和手表有什么关系,孙红红拉住她的手臂,靠近她,压低声音:“小雪,你知道的,范钢所做的事情,是为了救他姐姐。现在,他姐姐走了。范钢那个人,太善良,弄不好,会坏事。你把这个给他,提醒他一下。”
关文雪还不明白,孙红红拿出一张小卡片和一支笔:“我来说,你来写。”
关文雪不动,孙红红看着她:“小雪,你的愿望好不容易实现了。万一范钢犯傻,我无所谓,你可就功亏一篑了。如果雷老师知道了真相,你觉得,他会怎么样呢?”
关文雪一阵心悸,她颤抖地接过笔,在那张小卡片上写下了:合作愉快!
第二天,在长兴医院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关文雪见到了憔悴不堪的范钢。看着范钢的模样,关文雪伤心地哭起来。她拥抱了范钢,范钢却一动不动,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关文雪沉默地递上盒子,范钢打开盒子,只扫了一眼手表,却盯着手中的卡片,足足看了一分钟。之后,他抬起头,看着关文雪,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他举了举盒子:“这个,是你?还是孙红红?”
看关文雪哭着不说话,范钢竟然笑了:“没关系,无所谓了。文雪,你放心,我会闭嘴。但是,转告孙红红,咱们都会下地狱的。”说完,范钢转身,毅然离去。
缩进角落里的关文雪,蹲下身,捂住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痛哭。
关文雪的戏剧性转变,是在雷建国离世之后。
1991年下半年,陈妈提出退休,回农村老家养老。三口之家刚刚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陈妈,雷建国就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
看着悲痛欲绝的关文雪,还是个孩子,已经父母双亡的雷毅,竟然觉得比起自己,关文雪更加可怜。雷毅发现,他熟悉的那个关文雪,失了神,仿佛灵魂游离出了她的身体;但是他却没发现,莫名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顺着关文雪细腻的毛孔,钻进这具美丽的躯壳里。
足足一个月,关文雪闭门不出,每天蓬头垢面,以泪洗面。每一个夜里,紧闭的卧室房门,也没能关住她绝望的哭泣声。
许冰梅来了家里很多次,但是,无论她如何劝慰,关文雪都拒绝沟通。她只是默默地坐着,凝视着眼前的空气,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