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暗箭”形态怪异,动作迅猛异常,齿含剧毒而又生性嗜血,凡是被它咬中之人,无不瞬间毙命,从未有过例外。
由于当晚乃是晦日之夜,是以周遭一片漆黑,无星、无月,柯芙蓉便聊借着手中石盒的淡淡荧光,眯着眼睛向内觑望,却见本已飞速爬到阿梨床前的“暗箭”,好像突然间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猛的掉过头来,没命一般地逃窜而回。
“咦?我这只‘暗箭’,夙来横行无忌,平日里连老虎和狮子都不怕,可为何却在她的面前,折戟沉沙了呢?!”
柯芙蓉抬起手来,将出师未捷的“暗箭”一指头碾死,心中又气又惊道。
——其实,就连一直安睡在内的阿梨本人,也同样不知晓,这内中的缘由:自从阿梨吃过“太岁”之后,血液当中,便永久性地带有着一种特殊的甘辛味道,足以令天下的毒虫,都闻之变色、嗅之丧胆,回避犹恐不及了。
次日晚间,柯芙蓉又趁着阿梨外出练剑的功夫,悄悄地在她的洗脸盆内,滴了一滴蛊毒“相思泪”——正所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此毒可使人于一夕之间,鸡皮鹤发、瘦骨嶙峋,迅速地衰老、血枯而亡。
可是第二天的早饭时分,躲在暗处的柯芙蓉,亲眼目睹到阿梨打开房门,接水、接饭,不禁张口结舌,很是吓了一跳:但见她的容貌,依旧粉嫩光滑,丝毫未变!
随后的一段时间内,柯芙蓉一连尝试了十几、二十种的绝顶毒物,却始终都没有伤到阿梨的分毫。柯芙蓉于江郎才尽之下,惟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寄望于她的镇宅法宝:心血“至毒”了。
柯芙蓉在修练“万毒大法”的过程中,其自身的毒性,也是水涨船高地越来越盛、越来越烈,现如今放眼天下,再无他物可比,是以此毒,号称为心血“至毒”。
这“至毒”的恐怖之处,远不在于它的毒性巨大、毒品霸道,一碰即亡,绝没解药,而是在于其中毒者,始终都无知无觉、坐卧恒定,直到死亡突然降临的那一刻,都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样,更加难以明了自己的死因。至于当年,五阴魔王的事件发生之时,尚有轻微的知觉,那只是因为,当时的柯芙蓉,毒法未精、功力尚浅的缘故。
且说柯芙蓉此际,挥刀划开了自己的脉门寸许,用一只海碗,接住了汩汩而出的热血:就只见它们,才一离开她的体内,便立时变成了清水一样的外观和性质,再无半点儿血液的特征,不黏、不稠,清澈透明而又无臭无味。
柯芙蓉为了将阿梨一举至死,所以,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儿地,接满了整整的一大海碗“至毒”,把它偷偷地倒进了阿梨的汤饭之内,搅拌均匀,原样儿盖好砂锅,眼看着吴达送进了阿梨的房内,又空锅端出,因此随后的几天,就闭门呆在自己的房中静候佳音,不断地含笑猜测着,阿梨究竟会在几时、几刻,断气送命。
怎奈一连七、八天的时间过去,可阿梨那边儿,却还是逍遥自在,进出如常——可见她的最后一件法宝,也彻底地宣告失败了。
“这可真是天不助我,万物注定,相生、相克呀!”
屡遭碰壁,一再失利的柯芙蓉,不由得心生绝望,恼羞成怒道:“可是打也打不过,毒也毒不死,难不成,我柯芙蓉就得这么一辈子,都屈居在她之下吗?!这可教我颜面何存呢?!”
“诶,对了!”
柯芙蓉突然又灵光一闪道:“她这次回乡省亲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查清,她的身世和来历吗?好啊,那我偏要让你美梦成空、抱憾终生,永远都做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丫头!!”于是拉开房门,笑靥如花地召唤着单葆久,让他去烦请老板娘柳如絮,到自己的房内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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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儿啊,你没瞧见我,正忙着的吗?!”
柳如絮手中打着算盘,十分不耐道。
“那、那位客人没有明说,小人不知。”
单葆久结结巴巴、老老实实道。
“嘁,这一准儿啊,又是有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儿,要冲着我抱怨了——哼,这二楼的客人哪,付的房钱不多,那鸡蛋里挑骨头的毛病嘛,还真是不少!!”
“请问姑娘,本店是哪里招待不周了呢?姑娘但请直说无妨,老身即刻命人改正就是。”
柳如絮气哼哼地走出了柜台,撇嘴不屑道。随后,就十分不痛快地来到了柯芙蓉的房间,正待开口询问,却一打眼儿,瞥见了桌子上,那满满当当,堆得高若坟山的闪亮铜钱,脸上便不由自主地笑意盈盈了起来,施礼赔罪道。
“老板娘,请坐下说话吧。”
柯芙蓉摆手示意着,柔声笑道。
“不、不,老身岂敢和姑娘平起平坐呢?站着说话,也就是了。”
那柳氏的眼睛,一再瞟向桌上的铜钱,躬身赔笑道:“其实啊,以姑娘的身份,只合住在三楼才是——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为姑娘安排错了房间,老身稍后哇,就为姑娘重新调整,还请姑娘多多见谅才是啊。”
“嗐,算了,我住都住下了,就不必再费事折腾了——老板娘,小女子有一桩陈年旧事,想要向您打听一下儿。”
柯芙蓉温和一笑道:“听闻十年前,您曾经向东都洛阳的卫国公府,卖过一个名叫阿梨的小丫头儿——此事,您还记得吗?”
“呃......,记得、记得!当年哪,是有过这么一档子事儿。”
柳氏略作回想道。
“如此说来,那你也应该同样记得,最初你是从谁的手中,买回她的啰?”
柯芙蓉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含笑说道。
“启禀姑娘,当年呢,老身是通过一名走街的牙婆,从她的养父陈阿大的手中,花了七文铜钱买回她的。”
柳氏恭恭敬敬道。
“那你就把这陈阿大的住址所在和生平所为,细细地对我讲述一遍,不许有半点儿的差错。”
柯芙蓉慢条斯理地啜饮着热茶,语气渐冷地笑命她道。
“欸,这个阔绰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儿,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追问,阿梨的事呢?”
柳氏满腹狐疑地暗自思忖道:“别是和她有什么瓜葛,特地前来,替她报仇的吧?!”
“怎么,莫非此事,是我打探不得的吗?”
柯芙蓉见她的神色迟疑,沉默不语,便“哗啦”的一下儿,抬起手来,将桌上的那一大堆铜钱,猛地向前一推,哂笑不已道。
“嘿嘿嘿,问得,当然问得!嘿嘿嘿......”
柳氏两眼放光地看向铜钱,垂涎欲滴道:“那陈阿大呀,是个老屠户,就住在莱阳城、昌阳县的梨花村内,姑娘只须沿着官道,一直往东北的方向......”
“嗯。那这贱婢的亲生父母是谁,真正的家世如何,你又知不知情呢?”
柯芙蓉轻轻地点了点头,含笑说道。
“嗐,象这种事儿啊,老身哪儿有兴趣知道。”
柳氏一听“贱婢”二字,立时便放下心来地撇嘴一笑道:“那内中的根底嘛,大概,也就只有她的养父,陈阿大清楚了。”
“好~!好极了!老板娘,这些钱都是你的了,拿去尽情享用吧!”
柯芙蓉满意非常地,轻轻敲了一敲那堆铜钱的顶端,嫣然娇笑道。
“啊?!嗳,嗳!多谢姑娘打赏!嘿嘿嘿!”
柳氏闻言大喜,连忙卑躬屈膝地眉花眼笑道。可临到桌儿前,想要伸手之时,却又惊疑不信道:“这......,姑娘,老身没有听错吧?这一共好几千枚的铜钱,老身当真可以,全都拿走吗??”
“嗯,小女子一诺千金,从不食言。”
柯芙蓉一耸香肩,带着满脸的不屑和轻蔑之色,嗤鼻笑道:“只要你拿得动,受得起就行。”
“嘿嘿嘿,老身拿得动、拿得动的,姑娘!”
柳氏大喜过望,生怕她会临时反悔,慌忙将那十几串儿铜钱,尽数地挂在了两只肩膀上,只压得气喘吁吁,直翻白眼儿道。
“老板娘,你可曾听说过,饕餮无厌、蟒蛇吞象,这种怪事儿吗?”
柯芙蓉轻轻一眨双眼,唇角儿含笑,颇堪玩味道——原来,她早已在铜钱之上,涂抹上了一层,名为“蛇吞象”的剧毒。凡中此毒者,醒则无妨、最忌昏睡,一旦入梦之后,便即带着一副,喜笑颜开、面容欢畅的满足神态,一脚踏向了死亡。
“欸~,姑娘,这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无稽之谈呢?!”
那柳氏只顾着用双手把紧了铜钱,执迷不悟道:“就凭着小小的蟒蛇也想要吞象,那岂不是眼大、胃小,自寻死路吗?!——姑娘快请安歇了吧,老身先行告退了。”随后,就满心欢喜地痴痴笑着,下楼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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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芙蓉按照柳氏的指点,一路风尘仆仆、快马扬鞭地,赶到了她预想当中的目的地:昌阳县梨花村,可一瞧村口儿的石碑标记,却是赫然墨书着“梨树村”三个字,而非“梨花村”之名。然后再一询问村民,就更加没有,陈阿大这么一号儿人物了。
柯芙蓉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只得赶忙调过头来,在各个零星分布的村庄之间沿途打听着,历尽了周折,方才于十二月二十日的头午时分,找到了真正的“梨花村”。但这么一折腾,就足足耽搁了十几天的光景。
“请问大娘,贵村的老屠户陈阿大,住在哪里呀?”
柯芙蓉暗暗着计算着时日,生怕被阿梨抢先了一步,便火烧火燎地改换上了一套村夫的服饰——以防留下线索,被那李明德日后所知晓,策马驰进了梨花村,故意粗哑着嗓音,向路边儿的一位白发老妪(钩吻花),拱手笑问道。
“喏,小伙子,”
那老妪用一双昏花的老眼,昂首打量了她几下儿,转身一指村尾的西北方向道:“你使劲儿地朝后走,最北头儿的那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子,就是他家啦!”
“多谢大娘,晚辈告辞。”
“等等,小伙砸,你是哪个村子里的?看着,可是面生得很哪!”
柯芙蓉含笑谢过了老妪,正待要策马疾驰而去,却又被她一把拦住了马头道:“你找陈阿大,是有什么事吗?这按说呀,他家,也没什么亲戚了呀?!”
“哦,大娘,俺是距离这里五十里地以外,‘丛口’村的村民。”
柯芙蓉心生恼恨,默然提起手中的缰绳,微微一抖,扑了那老妪一脸的尘土,笑嘻嘻说道:“这不,眼看着年节将近,可是俺们村的屠户褚火,却偏偏得了一场大病,干不得营生了,俺们村的村民就派俺来,有请贵村的屠户陈阿大,过去帮忙拾掇、拾掇,不然哪,今年俺们村过年,可就得生吃活猪、羊和病牛啦!”
“啊......啊切!嗐,小伙砸,你今天,算是白跑了一趟啦!那陈阿大呀,也干不动这营生,有些年头儿啦!”
那老妪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摇头叹息道,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她已身受剧毒:“百岁愁”。中此毒者,固然可以长命百岁、得享天年,不过,同时却又百病缠身、衰老不堪,了无生趣,故此,别名又称:“活受罪”。
“哦?莫非,他也得病了不成?”
柯芙蓉微微一笑道。
“病?!嗐,是病得不轻,这病啊,就叫做:‘酒病’!”
那老妪紧皱着眉头,使劲儿地捶了一下儿,突然酸痛异常的后腰,慢慢往下又佝偻了几分,嗟叹不已道:“自打十四年前,他鬼迷心窍儿地卖掉了自己的养女阿梨,又跑掉了老婆之后,这病啊,就从来没好过!整天喝得五迷三道儿、晕晕乎乎的,哪儿还能杀得了牛、羊呢?小伙砸,你还是赶紧去别的村子,碰碰运气吧!咳、咳、咳!”
“是,俺知道啦,多谢大娘指点!晚辈告辞。”
柯芙蓉假作顺从地掉转过了马头,眉花眼笑地绝尘而去道。
“不、不谢......咳咳咳......”
那老妪本想回答“他”一句:“不谢,慢走啊,小伙砸”,怎奈咳嗽得一阵儿比一阵儿厉害,一跤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