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何出此言?微臣不大明白。”薛酌故作无知,眼神中透出的清澈竟与那几岁的稚童并无二致,“还请殿下示意。”
朝堂斗争,尔虞我诈,一不留神就被人拉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一个人的背景固然重要,但眼色、手段亦是不可或缺的。
都说戏园子里养的角儿是打小练的童子功,他们的绝活就是唱戏,但他们唱的戏哪有朝堂上每日的戏码精彩。
都是个顶个的角儿,拿出去放到外面戏台子上准是压轴。
慕容昭看出薛酌是在装糊涂,也不立刻戳穿,反而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说,“若不是因为今日薛侍郎在朝会上提出为杜老平反一事,恐怕本王仍旧被圈禁在燕王府,不得自由。”
“宗正寺那帮人也算有眼色,替本王行了一个方便,本王今日就是来专程感谢你薛侍郎的。”
方才是薛大公子,如今是薛侍郎。
一个是私称,一个是官称。
“薛侍郎,毕竟你可是本王的大恩人,亲自登门致谢才能彰显本王的诚意。”
燕王以王爷之尊将姿态放低到这个份上,换做旁人只怕早就喜不自胜。
薛酌却反其道而行之,“殿下,微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微臣的老师,老师当年受了冤屈,连累一世清明,老师待我有授业之恩,微臣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可惜当时的微臣人单力薄,如今微臣有了能力自然要为老师求一个公道,而陛下早有放殿下您出来的打算,即便今日微臣不提,陛下也会找借口放殿下您出来。”
“而微臣只是恰好洞悉了陛下的心思,所以借了殿下的光为老师平反。”
“所以这份恩情微臣可不敢领受, 反倒是微臣感谢您,您该谢的是陛下。”
提起陛下两个字,慕容昭的脸色罕见的变了,一改方才的温和从容。
也是,六年前燕王谋反一案,哪怕太子和淮阳侯府准备了再多‘铁板钉钉’的罪证,哪怕所有人都对慕容昭落井下石,但最后亲自下旨定罪的是那位九五之尊,是那位对慕容昭一直疼爱有加的父皇。
常言道自古帝王皆薄幸,文嘉帝显然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爱你时哪怕是太子之位也会亲手捧到你的面前,不爱你时也可以亲手剥夺你努力所获得的一切。
慕容昭一朝跌落泥潭皆是拜他这位‘好父皇’所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被圈禁那四方的院落中六年,没有一个人敢和他说话,这让慕容昭怎能不在心中生出怨恨。
薛酌此刻提起这句话无疑是在慕容昭的心上扎了一刀。
“薛侍郎,你可真会说话。”慕容昭冷哼一声,故意阴阳怪气道。
“看来你对宫里那位挺衷心的。”
显然慕容昭心里对文嘉帝的怨气不轻,或许应了那句话——因为太在乎所以才放不下。
燕王慕容昭与其他几位皇子不同,他的生母宸妃最受陛下宠爱,且宠冠六宫多年无人能与其争锋,连皇后都要礼让三分。
作为心爱女人千辛万苦为自己生下的孩子,自出生起,文嘉帝就破例以大昭国号为其取名慕容昭,又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并且他还是诸位皇子中第一位得到封号的皇子。
可以说昔年文嘉帝对慕容昭的偏宠是多么令人嫉妒。
所有皇子在他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当时的所有人并不知道后来会发生如此惊人的变故。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放下。
男人并未因此在面上展露出一丝胆怯,神色依旧镇定,“殿下,忠言逆耳的话自然是难听了一些。”
“不过微臣还是要善意的提醒您一句,无论何时何地,得到陛下的圣眷才是最重要的,没有陛下的圣眷,在众人眼中你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六年前您还在在时的景象。”
“虽然如今陛下重新放您出来,但是殿下不会真的信了陛下在大殿上那套以叙父子天伦说辞吧。”
慕容昭眼底的嘲讽不加掩饰,“当然不会,本王又不是蠢货。”
“他不就是打算放本王出来和那三个人打擂台,说来本王也要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三个太废物,父皇也不会想着把本王放出来。”慕容昭的文韬武略皆是有文嘉帝一手教导出来,他有这个底气傲视众人。
这三个人当然指的是是太子、宁王和安王。
文嘉帝放慕容昭出来,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宸妃。
薛酌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对于文嘉帝的了解非常人可比,否则怎么会揣度出陛下有放慕容昭出来的意思。
只是如今慕容昭的这些做派放在文嘉帝面前,只怕是讨不了好。
出于给自己留后路的心思,薛酌再一次善意提醒他,“殿下,若是面见陛下您的脾气该收敛一些,别让陛下觉得您被圈禁了六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长进。”
“微臣知道殿下心有不甘,可您手中无人可用,如今朝堂上的势力已经被瓜分得一干二净,那些中立派殿下千万别报什么指望。”
“当年您既然是以军功立足朝堂,如今也唯有以此路重新获得您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而现今边关太平并无战事。”
“不过殿下若是信微臣,那就请您先蛰伏忍耐,属于您的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薛酌这一次可是把‘好人做到底’了,连战机这种绝对机密都说了出来。
“薛侍郎,这下你对本王可真有了大恩。”这份礼物毫无疑问是送到慕容昭的心坎上了。
他都做好伏低做小对那位好父皇的准备了。
薛酌自然理解这位燕王殿下的心思,生来的天之骄子身上哪能没点傲气。
“殿下,您别高兴的太早了,如今您还是要依靠陛下的圣眷才能站稳脚跟,若您实在抹不开脸可以请宸妃娘娘帮忙。”
现在慕容昭越发觉得自己来见薛酌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行,本王听你的。”
下一刻,他提出了那句老镇国公心中最担心的那句话,“薛宴清,要不然你投入本王的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