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鹫峰,雷音寺的大门口。铁扇公主双手交叉,紧紧握着,身体微微颤抖,但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和蔼。她这次出门,去了好多地方,找了下界的朋友,天上的神仙,海外的仙岛,还有幽冥的地府,都拜访了个遍。
她还特意去了兜率宫找师父。师父就劝她:“让你养个孩子,又不是真让你当妈。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让你老公也别管,这样你们就安全了。”师父的话,让她心里凉凉的。她知道,火焰山的事,是没人愿意帮忙了,这都是命啊。
但她太了解自己儿子了,那小子脾气大,有仇必报。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除非他能出了这口气,不然就得打断他的腿,才能解了火焰山的围。
她舍不得打断儿子的腿。
她只能替儿子去报夜叉国的仇!
所以,她来了这里——为了替儿子报仇!
可是怎么报呢?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
“公主,师父叫你进去。”阿傩在殿门口温柔地说。
她挺直腰板,握紧手里的芭蕉扇,声音有点哑地说:“谢谢尊者。”
她一路走进大殿,两边站着八大金刚、五百罗汉,她好像听到有人在笑,但一看,他们都一本正经的。
走到宝莲台前面,她跪下来,手还是紧紧抓着扇子。
“罗刹女,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抓着扇子,随时准备扇出神风——能替儿子报仇的,恐怕只有太上老君赐她的灭火扇了。
可是,在进殿的刹那,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的人,似乎不怕她手中的老君至宝;她甚至预感到,这里的人,在期待着她使用手中的老君至宝!
就像狼期待着羊羔走出羊圈!
终究——还是浅薄了。
儿子的仇,根本就超出了这对母子的能力范围。
这段生命不能承受的仇恨,将硬生生拆散这个可怜的家。
大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她。她能感觉到金刚在瞪她,罗汉也在瞪她,他们的脸都变得好凶。
事,已不可为;聪明的她,既然察觉危险和陷阱,就只能改变计划,放弃那个“一扇子把如来从大雷音寺扇到阴曹地府”的复仇计划。
“我……”她低下头,“弟子……”
“弟子是代师父来向您问好的。”
突然,一阵大笑声响起,震得她耳朵嗡嗡响。在这笑声里,她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笑声,还有少年的怒吼,还有花开花落、草长莺飞的声音。最后,她听到了火焰山的火熄灭的声音。 ——《经与火》
“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当猴子的赤足,踏碎火焰山领地的第一片焦土,他诵出了这样的诗句。
二姐背手跟在猴子身后,天真道:“猴子竟会作诗,诗还颇具禅意,莫非是大圣的神通开始苏醒了?”
猴子站住,凝视着那行尸走肉般的漆黑夜叉族遗族,缓缓从耳朵里抠出铁棍,晃一晃,碗口粗细,淡淡道:“此话是七百年前,卷帘大将答猪八戒的话。”
“意思是,事虽难而必行。”
“有的火,不得不闯,因天赋使命,逼迫着火中取粟。”
“有的仇,不得不报,因国仇家恨,逼迫着粉身碎骨。”
四妹冰雪聪明,听懂猴子在说什么,缓缓走上前,青锋剑赫然出鞘:“臭猴子,你在影射的,是前面那棵树上吊着的狐狸吧?”
猴子点头。
此时,那些饥饿已久的夜叉国流民,闻到生人的鲜肉味,个个摇晃着漆黑的臂膊,像行尸般围过来,张着狰狞的大口,恨不得将生肉咬一口下来。
然后将棍子伸直百丈长,左右一抖,便将那摇晃着的夜叉流民震飞到一旁,露出条通天大道来,直通向那火焰山深处。
再走几百丈,那些被震散的夜叉国流民又围上来,摇摇晃晃要扑咬二姐。
二姐“欸”一声,抬高广袖,让一只夜叉国民扑空,含嗔立起柳眉,祭出金簪。
金簪呼啸而起,化作流光,“噗噗噗噗”接连洞穿了几十个夜叉流民的膝盖骨,顿时教他们噗通倒地,化作爬行的恶鬼,仍在不屈不挠地爬向三人,仿佛只贪口腹之欲,不怕枉死在棍下。
四妹轻轻扯二姐袖子:“猴子都只震开他们,你躲开他就是,下狠手做什么?”
二姐抬起下巴,理直气壮道:“慈悲是强者的奢侈品,仁义是弱者的墓志铭。”
“猴子快要肉身成圣了,自然能手下留情。”
“我还是区区分神境的妖精,被夜叉国的铁齿铜牙啃一口,肉就掉一大块,若奢谈慈悲,岂不是被左一口右一口,变成历史和社会的食物?”
“你若有大能,就解放那夜叉国,送这些流民回原籍,叫他们落叶归根、安居乐业,我自然就不会拿金簪来自保了!”
“你不去责备灭夜叉国的诸佛,也不去责备丧失人性的流民,反而来责备拿法宝自保的姐姐,是否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