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感谢肖逸,他坐在省报这个位置,加上他准岳父是省报副社长,消息来源广泛,让我提前获得一些重要信息。
这就叫知己知彼。
回了家,我就按兵不动。
这是个关键时期,人事正如大河下的潜流,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暗涛汹涌。
果然如此,过了八天,培训中心就举行了成立仪式。
新来的张书记竟然破格出席典礼。
仪式原来由孟主任主持,一下就升格为刘市长。
张书记致开幕词,他没用张主任给他准备的稿子,而是即兴讲话。
他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同志们,我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成立仪式?就是要把培训中心办成四水的黄埔。大家想一想,我们需要一批什么样的人来建设四水?
要一批具有现代眼光,较高素质的年轻干部。那么,培训年轻干部就是重中之重。
年轻干部放到哪里培训?放到党校去吗?他还没有入党。那么先放到培训中心来轮训。
此外,建设四水,我们同样需要一批得力的领导干部。这些人的知识水平也要不断更新。党校可以培训,但业务素质的提升,更多的要放到这里来培训。
不管你多大年纪,也不管你是一把手二把手,都要到这里来加强学习。
这里是我们工作的充电站。
这就是我参加培训中心成立仪式的全部理由。祝培训中心越办越好,真正成为人才培养基地。”
台下掌声如雷。
开学典礼举行过后,按照孟主任的指示,办一期领导干部培训班。各单位选一名常务副职来参加。
据说张书记的意思,就是各单位一把手都来培训四天。
但刘市长说,年底了,事情特别多,就派二把手参加吧。
于是,我就请了社科院的两位教授来上课。
……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接近阴历年底了。
专门的培训班就暂时停止。培训中心开始规划明年的工作。
一切看上去很平静。不过,只过了一个星期,市长换人了。
刘市长调省水利厅当厅长,新来的市长叫邵一平。人们说这个搭配非常好,书记市长都是四十七八,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期。
其他人,只有许琳琳当上了市委常委,不过仍然是妇联主席。其他领导暂时没有变化。
这些领导变换,与我太遥远。
我就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带谭军认识了李老。二是背后给我表哥表嫂出出主意。
谭军好学,经常跑过来,加上行远也时不时来聚聚。我们三人就成了李老的粉丝。
一个星期总要聚一两次,听李老谈天说地讲人生。
他确实是位不错的老师。特别是历史讲得好。让我们懂得,历史是现在的过去式,是未来的将来式。
至于我表哥那儿呢,我真的不要操心,因为我有个好表嫂。
表嫂自告奋勇上蒸菜馆求职。理由是老公在江左当建筑工人,她在这边没事做,别的服务员发两千,她只要一千。
老板高兴,觉得我表嫂长得漂亮,人又诚实,又同情乡下人进城打工不易。说表态让她实习一个月,工资一千,符合要求就加到两千。
像我表嫂这种人到哪里都吃得开,于是,她就当上了蒸菜馆的服务员,开始了端盘子的生活。
表嫂时不时打个电话给我,说些暗语,说有点点进步了。过几天又说,又有点进步了。
我为她高兴的同时,想到了开办费的事。
开办就要钱,表哥粗粗地算了一下,说要起码要十万。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盼我投资了。
十万看起来是个小数,但放在1995年,对我们来说都是笔大钱。
我表哥很大方,说三一三十一。你出三万,他们两口子出六万,先弄起来再说。
这三万对我来说,按当时的工资水平,我只有500多块一月,加上奖金,一年不过八九千,还有吃饭穿衣应酬。一年能省下五千块就是个最大的胜利了。
而且需要一个五年计划才可以还清。
我把能借钱的人轮了一遍。
最后是有钱的不合适。没钱的更不用说。
比如旭哥。他会问我借这么多钱,是家里要建房子吗?
这个谎不能撒,他与我一个地方的,还经常送我回家。
其他就是汪校长,他肯定有钱,但是,我考虑到如实跟他说也不妥当。
你有钱赚,也不邀上少泽。这是其一。更严重一点的就是批评我,不要去做这种事。
其他就是一些要好的同事,比如闻科长家有钱,却是老婆当家,不能借。
要就是去银行借。关键的是——我也不认识任何一家银行的领导,连办事员都不认识。银行要担保,谁给我担保呢?
轮来轮去,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陈姐,她绝对有钱。也绝对会借给我。向她借钱,又不跟她外甥女谈恋爱,这个不妥吧。
跟她外甥女谈恋爱,就向姨妈借钱,这个更不妥吧。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人,师父李老。
师父有钱,这个不用说,工作了这么多年,也没买新房子,更没买小车。
而且儿子还在国外。一是经济富裕,二是不要跟任何人商量。
不过,既然是向他借钱,就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借钱的用途。不然,他也生疑。
过了半个月,表嫂给我打个电话,暗语越来明显,说老板娘喜欢上了她,要收她当干女儿。
我说:“迅速拜干娘。”
说完后,我觉得办店的事越来越近。
古人说,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汉。
确实如此,我表哥自己也要借钱。我就不能向他叫苦吧。
他是个农民,我还是个工作人员。
我决定到师父那儿坐坐,委婉地提出借钱的事。
那天晚上,我下了最大的决心,敲开他的房门。
他仍然是云淡风轻,把我领进书房,开始煮茶。边煮边说:
“牌子也挂上了,培训班也举办了一期,现在就等着过年了,轻松点了吧。”
我笑一下,说:“轻松多了。”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倒茶水。
我掏出一包好烟,给他发了一支,又点上火。
他盯着我问道:“你气色不好。”
我笑道:“没有吧?”
他说:“确实不好。”
我故作潇洒,笑道:“您还懂中医?”
他说:“至少睡得不踏实,心慌、胸闷、多梦、心悸、失眠引起的气色暗淡。最近遇上难事了?”
我摇头:“没有啊。”
他摇得更厉害:“我刚才感觉到了,你给我点火,手都有点颤。”
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全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只好服输,苦笑一下,说道:
“其实,您讲对了。”
他端起茶杯准备喝,一下放到茶几上,关切地问道:
“那你到底有什么心病呢?”
我开始想的计划是——到他这边坐一坐,慢慢聊,聊得愉快时,再趁机提出借钱的事,想不到一坐下,他就追问,这就连前奏都没有了。
跟演戏一样,妆还没化好,锣鼓紧催,催着上场。
我苦笑一下,说道:
“既然师父明察秋毫,我也实事求是吧。我一个亲表兄要办饭店,他以为我当干部就神通广大,要我帮他筹集3万块钱。
我反复说,我自己没有,银行里也不认识领导。
他那表情,一是认为我无能,二是只顾自己发展,对亲表兄都不肯出手帮忙。”
李老问:“办个什么样的饭店呢?”
我就编故事,说我表兄从外面看了一种新模式,这种饭店主要是不必求人,不必别人照顾生意,凭口味好,吸引顾客。
“亲表兄是谁的儿子?”
“我舅舅。”
李老再望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起身打开抽屉看了看,折回来说道:
“急成这个样子干嘛?明天我去取三万给你。”
我身子猛地一怔,眼睛都花了,仿佛眼前尽是从天而降的票子,在空中漫天飞舞。
我一直没有找到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后来,我读了一首诗,才知道心境是这样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半天都没有说话。
李老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借给你,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品。”
我的泪水一下奔到眼角,双眼湿润。眨了眨眼睛,用手背抹了抹,吸了一下鼻子,才说道:
“太感谢师父了。”
他说:“没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我曾经经历过。明天去取回来。”
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坐了一阵才离开。
回到宿舍,我写了四句诗,记录我当时的心情:
窘途困蹇苦相煎,三万恩资解倒悬,恰如春风融腊雪,此心衔感意拳拳。